傍晚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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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离空淡淡的声音传来。
唐晓青觉得，自己是怎么也装不出来那样真正清淡的声音的。
她原只觉得，离空是不问世俗的。
也不曾想她被顾凉这样深爱。
离空依然是简单的短发，却身着淡色的衣裙。
“你……是唐晓青？”离空有些惊讶。唐晓青微微一笑。
她还记得她！
离空淡淡的笑了笑，她从不曾见过一个女生可以这样爱一个人。
若是她自己，怕也没有勇气从台阶上追，还摔得身上血淋淋。
唐晓青凭着朦胧的光，问道：“离空。直到现在，我还在想。为什么晨光会离开。但今天我来，不是问那日签的答案，也并非问为何他会离开。只是想问，你爱过一个人吗？”
唐晓青眼睛努力看着眼前那个淡淡的倩影，连朦胧的她，都那样美……
离空听着唐晓青这样的语气，不禁怔住了，只是唐晓青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离空淡淡开口：“怎么了？”
她已经够迷茫了。她还要难为她！
她一直在找，如何脱离红尘。
看着唐晓青探寻的目光，离空问道：“你失明了？”
唐晓青点点头。
只见一阵竹香传来，随后，是一双手轻柔的将她拉到了竹椅上坐了下来。
又递给了唐晓青一杯温茶，道：“喝吧。夏日山上较寒，别凉了。”随后将茶放到了唐晓青手上。
唐晓青用温暖的茶水杯捂着手。一阵暖意袭来。
心里，对离空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唐晓青。我瞒不了你！是的，我爱过，他叫顾凉。”离空叹息一口气，随后一长串说起来。
唐晓青心里有了底。
“今日无意捡到他身上掉落的一张纸，上面画的，是你吗？”唐晓青伸出手，将那副画递给离空。
唐晓青听觉极为敏感，她听到了离空浅浅的哭声。
半晌。
离空才整理好情绪。
“是我！当年他画给我的。”离空忍住泪水与心痛的滋味，又恢复了那股淡淡的神采。
回忆究竟是存在你的脑海里的，不论你怎么删除，怎么擦去，你都无法忘记。唐晓青一走七年都未忘记，又何况离空与顾凉十几年的感情？
顾凉对离空的伤害，是无法言喻的。她以为她会恨，只是太爱而模糊了自己的心。
山寺的老僧侣曾对她道：“这寺里的人，都是抹去红尘。你还未断红尘，等时机到了，你忘了，再来找我吧。先入住山头的小竹屋吧。”
她那时却不明白，自己哪里没有忘记。她明明已经没有想他了！明明已经忘记了他啊！
刚开始，她不服气。
断定是这老僧不愿让她入寺。
入住竹屋后，一个人久了。
她才发现。
她根本没有忘！
日夜都孤独一人，寂寞如蚂蚁侵蚀她的内心，她害怕的不是别的，便是孤独！
她心里麻麻的痛。
她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每日吃的就是白菜，米饭。或者包子与稀饭。素雅，挺好。可她几乎每日抄经文，都有些厌烦。
第一月，老僧侣召见她，见她不耐烦没有静心的样子，淡淡一笑，给她一些竹种，要她种竹子。
她照着做，觉得心静了一些。
每日也不那样寂寞，除了抄写经文，就是照顾照顾竹子。与其说是照顾，不如说是倾诉。
倾诉她与顾凉的事。日日夜夜，一遍又一遍。
第二月，老僧侣召见她，吩咐人每日送去一些茶叶，看她安静了些眉眼也是欣慰。
她每日又多了一件事做。
喝着茶。
老僧侣送来的茶叶十分的好，泉水这里每日都有，山里也幽静。
他送来的瓷器上也刻着竹。
绿绿匆匆，一片生机盎然，挺立着额头。
第三月，再次召见时，她眉梢也垂了下来，只是型静心不静。
老僧侣再次赐予她一把抚琴。
又送了套尼姑服。
便姗姗而去。
她每日除了抄经文，就多了些乐趣。疲惫时，抚琴喝茶，与竹谈话。
一切都很平淡。
第四月，老僧侣并未召见她，只是派了个小僧来赐予她一本书与求签盒。要她学习。
她又多了件事做。
如此。
也变淡了起来……
只是那老僧侣未要她入寺，她也不敢穿尼姑服，只吩咐人将她的长发剃成短发。
她心里一怔。
刚与顾凉在一起时。就是短发，顾凉每日都会嘲笑她短短的头发，虽然她很美，可配上这样的头发，也实在滑稽。便再也不留长发，立誓要一生为他留长发。
如此，也便美丽起来。
现在，她要剃成短发，心里有丝微微的波澜。
老僧侣看她这样的失神，便垮下了脸。摇头，“等汝忘了心事再穿尼姑服来见我吧。”一边走，还一边道：“佛曰，汝永远宽恕众生，不论他有多坏，甚至他伤害过汝，汝一定要放下，才得到快乐乎。”
而那老僧侣，似乎能看穿人心般。让唐晓青有股压抑的气息。
她害怕别人窥探她的心。所以，才逃离到这深山隐居。
短发已剪好。
看着一地的长头发，她下定决心！
要忘了他！
微微回过神。
见唐晓青没声，正在喝茶。她心里一片了然。唐晓青是在等她说啊！
呼了一口气，离空缓缓道：“我和他，认识在初中。那时，我是好班的学生，成绩一直不错。他是我的同桌。我们从未讲过话。偶然一次，他点点我，对着我告白。我没有回答。心却动了一下。”离空喝了酒茶，周围的空气有些压抑。“然后，他死乞白赖。一个月我承认，我心动了。我答应了他。我从未爱过，是我爱上的第一个人。当时也有追求者。甚至有从小学追来的。我却只记得他。”离空又抿了口茶。
回忆，往往伤人。
是最痛的。
就连唐晓青也不敢回忆，也不敢将伤痛记得如此清晰。
“后来我才知道。他只是耍我的。我哭着问他为什么，甚至像那些肤浅的女孩子，一哭二闹三上吊。他冷眼旁观，我就真的从他面前跳到水里去。”离空揉了揉太阳穴。似乎这些回忆串连在一起。有些伤神。
“他没有反应。我以为要死的时候，他跳下水，温热的气息笼罩着我。我感觉很温暖，我觉得他是爱我的。可没想到，起来后，他甩了我一巴掌。他骂我，贱人。”我从此就没打算出现在他面前。
“只是，当我刚有这样的念头时。他的吻就这样落了下来，那时，是夏天，我全身虽被水淋的透湿。却被他的吻染上了一层火热。我想，我的初恋，应该是疯狂。每个人的初恋都有它独特的味道。就像我与你的初恋，截然不同。”离空说完。起身，帮唐晓青泡茶。“茶凉了。”
离空换上一杯暖茶后，又开始坐着，继续讲：“我们又和好了，并很幸福。可是，噩梦再一次降临。”离空眸子淡淡的，却因迷雾蹿进眼里而染上一层水雾。
唐晓青有点期待接下来发生的事。她像是一个读者，身前摆着一本浓厚的被岁月苍驼的大书，厚重而浓密。
她看不见，却有故事主人翁好听的声音为她朗诵。“我自小家境不好，努力学习是必然的。”
唐晓青点了点头。她是明白那种感觉的。
她从小就有那种感受。
“那时，班上有个长得漂亮的女生。那时候我是短发，她确实美丽许多。但我的自信就是源于我的外貌。所以我没怎么在意。她考试总在第二名，因此她不服气。后来她发给我一段语音。是顾凉的声音。我发誓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样伤人的话语。”离空顿了顿，似乎在整理思绪。
“他说：我是因为拖她的成绩，让你得第一名才与她在一起的。现在来追你。答应我啊？放心，和我在一起，你不会掉成绩的，我会帮你补课的。”
“那样甜蜜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铮铮作响。我感觉，那个时候，我的心，掉入了深渊，就像沉入了万劫不复的海中，我不想游上去，所以就只能无力的越沉越下。”离空的声音渐渐染上一种悲凉。唐晓青此时才发现，就连淡淡的离空也这么令人心疼。她头一次，听一个淡如水的未见多次面的女子讲这么长的故事。
唐晓青看不出离空的年龄，她也不想知道。有些事情，永远都不要知道也好。
就像唐晓青不知道岁萌萌愿意捐给她眼角膜。
就像唐晓青不知道禾渊爱着她。
就像离空不知道，顾凉现在为了她开了一家奶茶店。他爱她，深入骨髓。
唐晓青摇摇头。
有点惋惜离空的故事。
“我当时就安静了下来。没有再哭闹。其实，他的花心是出了名的。其实，我知道他有很多女朋友和纠缠不清的女孩。只是他以为我不知道而已。”
顿了顿，又继续。
就这样断断续续的回忆。
“而我——是在他身边最久的女孩，从初中一路到高中，他换了无数女孩，我却依然存在。”
离空的表情越来越冷，可能是山上太冷的原因。
“他高二突然不想上了，就开了一家奶茶店。我问他是为谁而开，因为我曾经说过要与他一起开奶茶店，我曾说要为他长发一生，我也曾说痴情的话语。我以为他会说，是为了我。哪怕是假的也好。”
又是一阵沉默。
随后又开始。
“我有些记不清奶茶店的名字了。他后来不告诉我，不告诉我是为谁开。只是说，奶茶为顾客而生。你知道吗？他做奶茶和糕点认真的样子，是我最痴迷的。我淡淡忘记了这件事。就像我总把与他的不愉快忘记。”
“晓青。如果你依然和慕晨光在一起，我收回那天的话。现在，与你一番畅谈，我才领悟。看到你们的爱，我才明白……”
“爱并非是困难可以打倒的。如果你爱他。你就会忘记所有的不愉快。那时我觉得爱就这么简单。直到他伤害我的那一刻。”
说道这里时，离空不再发声。似乎不愿意触及那段回忆。
“我也有段不愿触及的回忆。我相信每个人都有。那段黑色而泛着腐臭气息的回忆，让你想起来，不由得浑身发冷。但是，我仍相信，时光终有一天会将它的颜色描淡，为它打扮一番。然后晒在阳光下。”
“那些痛苦的，阴暗的回忆。终将被时间这个良药，冲涤它的本质，让我们的灵魂，回归纯净。”唐晓青暖暖打开茶，一股幽香。她轻轻喝了一口，胃里暖呵呵的。
离空听了后，也有番感触。略微对这个女孩有了丝佩服之意。见她还是没有勇气说，唐晓青便淡淡开口：“离空。不瞒你说。第一眼见你，我便喜欢上了你这个淡如水的神秘女子。我没料想你能有这样一段撕心裂肺疯狂的感情。我不知道你的难言之隐是什么。而我不再与晨光在一起了。我爱他，甚至想将他融入我的血液里。而我现在已经没有资格爱他了。”
唐晓青觉得脑袋有丝痛意，却忍着道：“我被毁了……是我自己作的孽。”
唐晓青闭上眼，呼出一口气，喝了一口暖茶，等待离空的反应。能释然说出这番难堪的话的，也只有唐晓青了……
离空听了，更是心中有了敬意。却也无辜的有些心疼唐晓青。
“那晚。”离空哽咽了一下，极为艰难的道：“他的生日，我与他去ktv唱歌。他给我灌了很多酒，我想让他生日开心一点，就都喝了下去。我只想让他开心！我真的只想他开心！”离空说这一段时，并没有说得那样快，像是一幕又一幕的回想那些残忍的记忆。
“他的生日很多人都来了。然后，我就醉的不省人事。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离空问唐晓青。却不等唐晓青回答，自顾自的说：“他亲手，将我推给了他的兄弟……”
“第二天，我醒时。我全身都被脱光了。而睁眼，看到的却是宾馆的天花板。看了看身边，那个陌生的男子。我尖叫。‘啊——’，我叫的声音很大，却没有招来任何人。那个男的，色色的笑。对我说，没想到，你这么纯……我当时就要他滚。他偏不，我就掐他的脖子，我看到他的脸，从白变紫，从紫变青。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的力气那样大。我疯笑着看着那个男的。我当时心里就在想，掐死他！掐死他！”说到这里，离空的情绪有些激动了！
“这时。顾凉冲了进来。止住了我。而那个男的，只差一点。就被我掐死了。”离空又恢复了那股淡意。
既然是回忆。
就让它随风而去吧……
“那个男的走前，对我骂道，疯**，是顾凉把你卖给我的。一千块啊！那男的大喊，像疯子一样看着我。随即赶紧跑了出去。而我，迅速的穿好了衣服。”
“顾凉抓住我的手，我看到，他听那个男生说那句话时，脸白了一下。我温柔的说道，顾凉。放开。我要回家了。爸爸妈妈要担心了。他不说话，我不看他，他撇过我的肩膀，要我看着他的眼睛。当时想起那句话，我的胃里一阵翻腾，他不让我走，我就吐在了他身上。那晚喝的酒太多，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都是酸水。他没有松开，而是一脸愧疚的看着我。”
“我很温柔，很温柔。我对他说，顾凉，放开吧。我要回家了！爸爸妈妈该担心我了。他不放，我就笑着看着他，对他说，顾凉，你看。我指着雪白床单上一抹格格不入的红，对他轻轻说，你看。它只值一千块。顾凉，我又值多少钱呢？会不会有一天，你也把我卖掉啊？我抬起头，仍笑着看着他。我觉得我冷静的过分了。”
离空的声音越来越淡。不知道是不是山上的雾过于浓重，迷的唐晓青的眼睛里都带着水雾。这样看来，她的爱根本苦的不算什么。而更令她想不到是，是顾凉原来居然这样对待离空。
“你为什么这么冷静。你为什么不骂我？他问我。抓我肩膀的手变重了。我却觉得一点都不疼，身体里有一股力量，我从未想过，我还有这样大的力量。我更温柔了，对他说，顾凉，你没有错啊！我干嘛怪你？我干嘛要责怪你？我的笑容更大了。他的眼里慢慢有了不安。我的心，那一刻，好像空了。就是那种空荡荡的感觉，摸一摸心口，好像里面没了动静。”
“他的眼圈发红了，我不作任何反应，仍说着，顾凉。够了，我真的要回家了。爸爸妈妈真的要担心我的。我一点一点的更加温柔，而这样越发令他恐惧。我的笑愈发明艳。”
“我说，顾凉。你再不放，我不确定可以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我说的理所当然，他眼泪流了下来。他突然跪了下来。即便我有一丝震惊划过，心还是没有动静。我说顾凉，你别这样。他跪着，不起来，我就拿起床头柜的水果刀。往左手割，我一边割，一边笑着望着他，我很疯狂吧？我在大动脉的地方割了很多下，我不记得有多少下了。我只是这样看着他。对他温柔的说，顾凉。我这里有更多的血，你要不要拿去卖？”
“说完。我又嘲讽道。噢！顾凉，我忘了。这些血，根本不值钱。同样是血，性质不一样的……很快。我就没了知觉。我不知道后来是怎么样的。我只是做着噩梦。我好像听见，我的血哗啦啦如水龙头般溜出去的声音……”
离空放下茶杯，站了起来。目视着桌上的铜镜与剪刀。还有那一套干净而神圣的尼姑服。
这时，看不见的唐晓青已经哭的无声了。
她的心从未如此跳过。
跳的那么快。感觉要不能呼吸的痛。
明明那么美好的年华，都败给了青春。
离空继续道：“醒来后。病房只有顾凉。他红肿着眼，看着我。我没有任何表情。直接拔掉针头。光着脚，就打算出去。他抱紧了我。我说，顾凉。你不放，我就再死一遍给你看。我从未怕过死。我淡淡的看着他，心已死。他看着我缠绕的绷带上，仍染着血。就放开了我。我趁机跑开。我一路跑，我一路跑。我不停下脚步，外面在下雨。我一把冲出医院，跑到这座山上来。后面的事，都无关紧要了。”
“可是他现在……”哭的发不出声的唐晓青想告诉离空，他现在很爱她。没有娶，并经营着那家奶茶店。他告诉她，他很爱你。
可离空抢先一步。道：“佛说：因爱而恨，因恨而思，因思而念，因念，而入了这般红尘。唐晓青，原来我一直不明白。今日，我总算明白了。”
离空抱了一下唐晓青。
对她道：“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一个叫顾凉的人，请告诉他，短发丑女已经不恨他了，要他别找我了。如果他仍愧疚着，继续追问。你就告诉他，我已经死了……”离空深呼吸一口气。
满是竹墨的清香，她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离空离空，离开你的天空。离开他后，我就给自己取了名字。唐晓青，别问我的名字！我是离空。”离空突然拿起桌上的那张被揉了很多次的画。
“短发丑女已经死了。现在是离空。所以，这画——”
“嘶——”传来一声撕裂声。
又拿起桌前的剪刀。
唐晓青只听“卡擦——”的声音。
朦朦胧胧看见，离空的短发，又落下了。
“我一生都在为爱而活，而今日我总算是明白了……”离空淡淡的。
“爱不是一切。”
再抬眼，离空已经不见。
而空气中的竹香味。却愈发浓烈……
“我在。”离空淡淡的声音传来。
唐晓青觉得，自己是怎么也装不出来那样真正清淡的声音的。
她原只觉得，离空是不问世俗的。
也不曾想她被顾凉这样深爱。
离空依然是简单的短发，却身着淡色的衣裙。
“你……是唐晓青？”离空有些惊讶。唐晓青微微一笑。
她还记得她！
离空淡淡的笑了笑，她从不曾见过一个女生可以这样爱一个人。
若是她自己，怕也没有勇气从台阶上追，还摔得身上血淋淋。
唐晓青凭着朦胧的光，问道：“离空。直到现在，我还在想。为什么晨光会离开。但今天我来，不是问那日签的答案，也并非问为何他会离开。只是想问，你爱过一个人吗？”
唐晓青眼睛努力看着眼前那个淡淡的倩影，连朦胧的她，都那样美……
离空听着唐晓青这样的语气，不禁怔住了，只是唐晓青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离空淡淡开口：“怎么了？”
她已经够迷茫了。她还要难为她！
她一直在找，如何脱离红尘。
看着唐晓青探寻的目光，离空问道：“你失明了？”
唐晓青点点头。
只见一阵竹香传来，随后，是一双手轻柔的将她拉到了竹椅上坐了下来。
又递给了唐晓青一杯温茶，道：“喝吧。夏日山上较寒，别凉了。”随后将茶放到了唐晓青手上。
唐晓青用温暖的茶水杯捂着手。一阵暖意袭来。
心里，对离空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唐晓青。我瞒不了你！是的，我爱过，他叫顾凉。”离空叹息一口气，随后一长串说起来。
唐晓青心里有了底。
“今日无意捡到他身上掉落的一张纸，上面画的，是你吗？”唐晓青伸出手，将那副画递给离空。
唐晓青听觉极为敏感，她听到了离空浅浅的哭声。
半晌。
离空才整理好情绪。
“是我！当年他画给我的。”离空忍住泪水与心痛的滋味，又恢复了那股淡淡的神采。
回忆究竟是存在你的脑海里的，不论你怎么删除，怎么擦去，你都无法忘记。唐晓青一走七年都未忘记，又何况离空与顾凉十几年的感情？
顾凉对离空的伤害，是无法言喻的。她以为她会恨，只是太爱而模糊了自己的心。
山寺的老僧侣曾对她道：“这寺里的人，都是抹去红尘。你还未断红尘，等时机到了，你忘了，再来找我吧。先入住山头的小竹屋吧。”
她那时却不明白，自己哪里没有忘记。她明明已经没有想他了！明明已经忘记了他啊！
刚开始，她不服气。
断定是这老僧不愿让她入寺。
入住竹屋后，一个人久了。
她才发现。
她根本没有忘！
日夜都孤独一人，寂寞如蚂蚁侵蚀她的内心，她害怕的不是别的，便是孤独！
她心里麻麻的痛。
她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每日吃的就是白菜，米饭。或者包子与稀饭。素雅，挺好。可她几乎每日抄经文，都有些厌烦。
第一月，老僧侣召见她，见她不耐烦没有静心的样子，淡淡一笑，给她一些竹种，要她种竹子。
她照着做，觉得心静了一些。
每日也不那样寂寞，除了抄写经文，就是照顾照顾竹子。与其说是照顾，不如说是倾诉。
倾诉她与顾凉的事。日日夜夜，一遍又一遍。
第二月，老僧侣召见她，吩咐人每日送去一些茶叶，看她安静了些眉眼也是欣慰。
她每日又多了一件事做。
喝着茶。
老僧侣送来的茶叶十分的好，泉水这里每日都有，山里也幽静。
他送来的瓷器上也刻着竹。
绿绿匆匆，一片生机盎然，挺立着额头。
第三月，再次召见时，她眉梢也垂了下来，只是型静心不静。
老僧侣再次赐予她一把抚琴。
又送了套尼姑服。
便姗姗而去。
她每日除了抄经文，就多了些乐趣。疲惫时，抚琴喝茶，与竹谈话。
一切都很平淡。
第四月，老僧侣并未召见她，只是派了个小僧来赐予她一本书与求签盒。要她学习。
她又多了件事做。
如此。
也变淡了起来……
只是那老僧侣未要她入寺，她也不敢穿尼姑服，只吩咐人将她的长发剃成短发。
她心里一怔。
刚与顾凉在一起时。就是短发，顾凉每日都会嘲笑她短短的头发，虽然她很美，可配上这样的头发，也实在滑稽。便再也不留长发，立誓要一生为他留长发。
如此，也便美丽起来。
现在，她要剃成短发，心里有丝微微的波澜。
老僧侣看她这样的失神，便垮下了脸。摇头，“等汝忘了心事再穿尼姑服来见我吧。”一边走，还一边道：“佛曰，汝永远宽恕众生，不论他有多坏，甚至他伤害过汝，汝一定要放下，才得到快乐乎。”
而那老僧侣，似乎能看穿人心般。让唐晓青有股压抑的气息。
她害怕别人窥探她的心。所以，才逃离到这深山隐居。
短发已剪好。
看着一地的长头发，她下定决心！
要忘了他！
微微回过神。
见唐晓青没声，正在喝茶。她心里一片了然。唐晓青是在等她说啊！
呼了一口气，离空缓缓道：“我和他，认识在初中。那时，我是好班的学生，成绩一直不错。他是我的同桌。我们从未讲过话。偶然一次，他点点我，对着我告白。我没有回答。心却动了一下。”离空喝了酒茶，周围的空气有些压抑。“然后，他死乞白赖。一个月我承认，我心动了。我答应了他。我从未爱过，是我爱上的第一个人。当时也有追求者。甚至有从小学追来的。我却只记得他。”离空又抿了口茶。
回忆，往往伤人。
是最痛的。
就连唐晓青也不敢回忆，也不敢将伤痛记得如此清晰。
“后来我才知道。他只是耍我的。我哭着问他为什么，甚至像那些肤浅的女孩子，一哭二闹三上吊。他冷眼旁观，我就真的从他面前跳到水里去。”离空揉了揉太阳穴。似乎这些回忆串连在一起。有些伤神。
“他没有反应。我以为要死的时候，他跳下水，温热的气息笼罩着我。我感觉很温暖，我觉得他是爱我的。可没想到，起来后，他甩了我一巴掌。他骂我，贱人。”我从此就没打算出现在他面前。
“只是，当我刚有这样的念头时。他的吻就这样落了下来，那时，是夏天，我全身虽被水淋的透湿。却被他的吻染上了一层火热。我想，我的初恋，应该是疯狂。每个人的初恋都有它独特的味道。就像我与你的初恋，截然不同。”离空说完。起身，帮唐晓青泡茶。“茶凉了。”
离空换上一杯暖茶后，又开始坐着，继续讲：“我们又和好了，并很幸福。可是，噩梦再一次降临。”离空眸子淡淡的，却因迷雾蹿进眼里而染上一层水雾。
唐晓青有点期待接下来发生的事。她像是一个读者，身前摆着一本浓厚的被岁月苍驼的大书，厚重而浓密。
她看不见，却有故事主人翁好听的声音为她朗诵。“我自小家境不好，努力学习是必然的。”
唐晓青点了点头。她是明白那种感觉的。
她从小就有那种感受。
“那时，班上有个长得漂亮的女生。那时候我是短发，她确实美丽许多。但我的自信就是源于我的外貌。所以我没怎么在意。她考试总在第二名，因此她不服气。后来她发给我一段语音。是顾凉的声音。我发誓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样伤人的话语。”离空顿了顿，似乎在整理思绪。
“他说：我是因为拖她的成绩，让你得第一名才与她在一起的。现在来追你。答应我啊？放心，和我在一起，你不会掉成绩的，我会帮你补课的。”
“那样甜蜜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铮铮作响。我感觉，那个时候，我的心，掉入了深渊，就像沉入了万劫不复的海中，我不想游上去，所以就只能无力的越沉越下。”离空的声音渐渐染上一种悲凉。唐晓青此时才发现，就连淡淡的离空也这么令人心疼。她头一次，听一个淡如水的未见多次面的女子讲这么长的故事。
唐晓青看不出离空的年龄，她也不想知道。有些事情，永远都不要知道也好。
就像唐晓青不知道岁萌萌愿意捐给她眼角膜。
就像唐晓青不知道禾渊爱着她。
就像离空不知道，顾凉现在为了她开了一家奶茶店。他爱她，深入骨髓。
唐晓青摇摇头。
有点惋惜离空的故事。
“我当时就安静了下来。没有再哭闹。其实，他的花心是出了名的。其实，我知道他有很多女朋友和纠缠不清的女孩。只是他以为我不知道而已。”
顿了顿，又继续。
就这样断断续续的回忆。
“而我——是在他身边最久的女孩，从初中一路到高中，他换了无数女孩，我却依然存在。”
离空的表情越来越冷，可能是山上太冷的原因。
“他高二突然不想上了，就开了一家奶茶店。我问他是为谁而开，因为我曾经说过要与他一起开奶茶店，我曾说要为他长发一生，我也曾说痴情的话语。我以为他会说，是为了我。哪怕是假的也好。”
又是一阵沉默。
随后又开始。
“我有些记不清奶茶店的名字了。他后来不告诉我，不告诉我是为谁开。只是说，奶茶为顾客而生。你知道吗？他做奶茶和糕点认真的样子，是我最痴迷的。我淡淡忘记了这件事。就像我总把与他的不愉快忘记。”
“晓青。如果你依然和慕晨光在一起，我收回那天的话。现在，与你一番畅谈，我才领悟。看到你们的爱，我才明白……”
“爱并非是困难可以打倒的。如果你爱他。你就会忘记所有的不愉快。那时我觉得爱就这么简单。直到他伤害我的那一刻。”
说道这里时，离空不再发声。似乎不愿意触及那段回忆。
“我也有段不愿触及的回忆。我相信每个人都有。那段黑色而泛着腐臭气息的回忆，让你想起来，不由得浑身发冷。但是，我仍相信，时光终有一天会将它的颜色描淡，为它打扮一番。然后晒在阳光下。”
“那些痛苦的，阴暗的回忆。终将被时间这个良药，冲涤它的本质，让我们的灵魂，回归纯净。”唐晓青暖暖打开茶，一股幽香。她轻轻喝了一口，胃里暖呵呵的。
离空听了后，也有番感触。略微对这个女孩有了丝佩服之意。见她还是没有勇气说，唐晓青便淡淡开口：“离空。不瞒你说。第一眼见你，我便喜欢上了你这个淡如水的神秘女子。我没料想你能有这样一段撕心裂肺疯狂的感情。我不知道你的难言之隐是什么。而我不再与晨光在一起了。我爱他，甚至想将他融入我的血液里。而我现在已经没有资格爱他了。”
唐晓青觉得脑袋有丝痛意，却忍着道：“我被毁了……是我自己作的孽。”
唐晓青闭上眼，呼出一口气，喝了一口暖茶，等待离空的反应。能释然说出这番难堪的话的，也只有唐晓青了……
离空听了，更是心中有了敬意。却也无辜的有些心疼唐晓青。
“那晚。”离空哽咽了一下，极为艰难的道：“他的生日，我与他去ktv唱歌。他给我灌了很多酒，我想让他生日开心一点，就都喝了下去。我只想让他开心！我真的只想他开心！”离空说这一段时，并没有说得那样快，像是一幕又一幕的回想那些残忍的记忆。
“他的生日很多人都来了。然后，我就醉的不省人事。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离空问唐晓青。却不等唐晓青回答，自顾自的说：“他亲手，将我推给了他的兄弟……”
“第二天，我醒时。我全身都被脱光了。而睁眼，看到的却是宾馆的天花板。看了看身边，那个陌生的男子。我尖叫。‘啊——’，我叫的声音很大，却没有招来任何人。那个男的，色色的笑。对我说，没想到，你这么纯……我当时就要他滚。他偏不，我就掐他的脖子，我看到他的脸，从白变紫，从紫变青。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的力气那样大。我疯笑着看着那个男的。我当时心里就在想，掐死他！掐死他！”说到这里，离空的情绪有些激动了！
“这时。顾凉冲了进来。止住了我。而那个男的，只差一点。就被我掐死了。”离空又恢复了那股淡意。
既然是回忆。
就让它随风而去吧……
“那个男的走前，对我骂道，疯**，是顾凉把你卖给我的。一千块啊！那男的大喊，像疯子一样看着我。随即赶紧跑了出去。而我，迅速的穿好了衣服。”
“顾凉抓住我的手，我看到，他听那个男生说那句话时，脸白了一下。我温柔的说道，顾凉。放开。我要回家了。爸爸妈妈要担心了。他不说话，我不看他，他撇过我的肩膀，要我看着他的眼睛。当时想起那句话，我的胃里一阵翻腾，他不让我走，我就吐在了他身上。那晚喝的酒太多，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都是酸水。他没有松开，而是一脸愧疚的看着我。”
“我很温柔，很温柔。我对他说，顾凉，放开吧。我要回家了！爸爸妈妈该担心我了。他不放，我就笑着看着他，对他说，顾凉，你看。我指着雪白床单上一抹格格不入的红，对他轻轻说，你看。它只值一千块。顾凉，我又值多少钱呢？会不会有一天，你也把我卖掉啊？我抬起头，仍笑着看着他。我觉得我冷静的过分了。”
离空的声音越来越淡。不知道是不是山上的雾过于浓重，迷的唐晓青的眼睛里都带着水雾。这样看来，她的爱根本苦的不算什么。而更令她想不到是，是顾凉原来居然这样对待离空。
“你为什么这么冷静。你为什么不骂我？他问我。抓我肩膀的手变重了。我却觉得一点都不疼，身体里有一股力量，我从未想过，我还有这样大的力量。我更温柔了，对他说，顾凉，你没有错啊！我干嘛怪你？我干嘛要责怪你？我的笑容更大了。他的眼里慢慢有了不安。我的心，那一刻，好像空了。就是那种空荡荡的感觉，摸一摸心口，好像里面没了动静。”
“他的眼圈发红了，我不作任何反应，仍说着，顾凉。够了，我真的要回家了。爸爸妈妈真的要担心我的。我一点一点的更加温柔，而这样越发令他恐惧。我的笑愈发明艳。”
“我说，顾凉。你再不放，我不确定可以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我说的理所当然，他眼泪流了下来。他突然跪了下来。即便我有一丝震惊划过，心还是没有动静。我说顾凉，你别这样。他跪着，不起来，我就拿起床头柜的水果刀。往左手割，我一边割，一边笑着望着他，我很疯狂吧？我在大动脉的地方割了很多下，我不记得有多少下了。我只是这样看着他。对他温柔的说，顾凉。我这里有更多的血，你要不要拿去卖？”
“说完。我又嘲讽道。噢！顾凉，我忘了。这些血，根本不值钱。同样是血，性质不一样的……很快。我就没了知觉。我不知道后来是怎么样的。我只是做着噩梦。我好像听见，我的血哗啦啦如水龙头般溜出去的声音……”
离空放下茶杯，站了起来。目视着桌上的铜镜与剪刀。还有那一套干净而神圣的尼姑服。
这时，看不见的唐晓青已经哭的无声了。
她的心从未如此跳过。
跳的那么快。感觉要不能呼吸的痛。
明明那么美好的年华，都败给了青春。
离空继续道：“醒来后。病房只有顾凉。他红肿着眼，看着我。我没有任何表情。直接拔掉针头。光着脚，就打算出去。他抱紧了我。我说，顾凉。你不放，我就再死一遍给你看。我从未怕过死。我淡淡的看着他，心已死。他看着我缠绕的绷带上，仍染着血。就放开了我。我趁机跑开。我一路跑，我一路跑。我不停下脚步，外面在下雨。我一把冲出医院，跑到这座山上来。后面的事，都无关紧要了。”
“可是他现在……”哭的发不出声的唐晓青想告诉离空，他现在很爱她。没有娶，并经营着那家奶茶店。他告诉她，他很爱你。
可离空抢先一步。道：“佛说：因爱而恨，因恨而思，因思而念，因念，而入了这般红尘。唐晓青，原来我一直不明白。今日，我总算明白了。”
离空抱了一下唐晓青。
对她道：“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一个叫顾凉的人，请告诉他，短发丑女已经不恨他了，要他别找我了。如果他仍愧疚着，继续追问。你就告诉他，我已经死了……”离空深呼吸一口气。
满是竹墨的清香，她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离空离空，离开你的天空。离开他后，我就给自己取了名字。唐晓青，别问我的名字！我是离空。”离空突然拿起桌上的那张被揉了很多次的画。
“短发丑女已经死了。现在是离空。所以，这画——”
“嘶——”传来一声撕裂声。
又拿起桌前的剪刀。
唐晓青只听“卡擦——”的声音。
朦朦胧胧看见，离空的短发，又落下了。
“我一生都在为爱而活，而今日我总算是明白了……”离空淡淡的。
“爱不是一切。”
再抬眼，离空已经不见。
而空气中的竹香味。却愈发浓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