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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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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语惊人。 ;

    阿白都微有些错愕地看着五爷——他说,与黎青书信往来的,是他?

    迅速镇定下来,阿白却并未全信,“何以见得?”

    五爷饮下杯中酒,“有书信为证。”

    “可否一观?”李晏直言。

    五爷倒也爽快,随即起身拿来一个檀木匣子,打开来,同样是一叠摆放整齐的信。五爷点了头,李晏就老大不客气地拆开来看,入目便是一行娟秀小楷。

    海棠花开,甚念。

    信封上同样没有任何折痕、勒痕,确定是五爷无疑了。

    “五爷这几日与黎公子见过面吗?”阿白的视线从信上移开,语气平和。

    五爷摇头,“不曾。”

    “你既知道他是黎青,为何不想办法与他相见?”

    五爷又摇头,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二位一般自在风流的。”

    “这倒也是。”李晏虚心收下这谬赞,又反问:“但我以为五爷也是位风流人物。”

    “那王爷真是高看我了。”五爷笑着,红衣凤眸,盈盈带笑的模样比李晏多出几分昳丽来,“我不过也是一俗人。”

    “红尘之中谁人不惹俗气?”阿白面容虽仍温和,语气却冷素不少,“五爷不准备说说你的理由吗?”

    他还清晰地记得方才黎青狼狈如落汤鸡一般抱着箱子的情景,无论如何,都需为他讨个缘由。

    五爷沉默片刻,视线直盯着阿白,仿佛想从他眼底看出点什么。然而阿白的眸子里清澈一片,他便只能看到自己火红的倒影。

    “罢了,告诉你们也无妨。”五爷行至窗边,推开窗倚在窗檐上,似乎思忖了片刻,才斟酌好词句,道:“不是我不愿,实是不能,也无必要。先生,你觉得他所想象中的我,是什么样子呢?满腹锦纶,风度翩翩,但绝不会是个整日窝在男风馆里的风尘中人。况且我不日便将离开江洲,或许永远也不会回来,又何必再去撩拨他心弦,徒增烦恼?”

    “你要走?”阿白话音刚落,屋外便传来一阵杯盘坠地之声。

    几人齐齐往门口看,就见青竹有些无措地站在那里,“五爷,你要离开江洲?”

    五爷迎着他的目光点头,此时天光恰好洒落在他头顶,在那柔软黑发上镀上一层温暖光晕,“嗯,过几天就走。”

    “那春风楼怎么办?!”青竹无法置信,忽地又想起什么,“你这些日子教我管事,是不是就是在做离开前的准备?”

    “一切总会有办法的,没了我,三道六界也不会崩溃。”五爷沐浴着日光,慵懒如是说。

    离开春风楼的阿白,脑子里还时而浮现出那时五爷倚靠窗檐时的情景,宁静、祥和。他到底要去哪里,为何要离开?他不说,没人能逼他说。

    青竹那么震惊那么恳求地让他留下来,他也只勾起嘴角摇摇头,“我来时便说过,不会在春风楼久留,不是吗?”

    来时?是五爷来春风楼时吗?

    阿白这才忽然发现,他们对这个人,毫无所知。

    走着走着,前面拐角走出来一个等候着的阿蒙,“王爷,先生,方才客栈里的事情打听出来了,这几日找过那位江湖郎中的一共有十一个人,都是打得求医问药的旗号。其中就有黎府的管事袁通,以及,春风楼的青竹。”

    阿白了然,方才五爷在,所以阿蒙才没有及时禀报,只是那袁通是打着找大夫的幌子找方天朔,青竹又去做什么?

    此事有古怪。

    阿白又问:“那位郎中呢?”

    “早上出了客栈,就没回来过。小二说是去看诊了,可不知道是哪里。”

    “早上,那应该是在你到达客栈之前?”李晏推断。

    阿白点点头,“继续派人盯着,发现行踪立刻请过来见我。还有,去查查春风楼。”

    吩咐完,两人又在路上耽搁了些许,才回到白府。盖因堂堂摄政王要怀旧,拉着阿白满大街地找馄饨摊子,终于坐下来以后还在桌子底下悄悄拉阿白的手,见他似乎仍在为黎青之事伤神,便附耳跟他低语,“状元郎放心,反正为夫是死也不会放开你的。”

    那碗馄饨好不好吃阿白已经不记得了,但味道却很奇怪,是甜的。

    回到白府小院,自告奋勇照顾黎青的欧阳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待阿白把他摇醒,才揉揉眼睛,嘟哝着,“我怎么睡着了?”

    待看到李晏,又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哎哟妈呀!这谁啊?!”

    李晏:“”

    “王王王、王爷!”睡糊涂的脑袋终于清醒,欧阳那叫一个兴奋激动又懊悔,这可是他心中的楷模,摄政王殿下啊!

    然而他看看李晏,又看看阿白,随即又明悟了一个事实,脸庞刹那间红如炭火,转头风风火火就跑了。

    这正和李晏心意。

    趁着无人拥住阿白,“累了一天了,去沐浴更衣?”

    阿白却推开他,进里屋看了一眼黎青。黎青还在床上睡着,呼吸均匀,如此甚好。

    李晏不依不挠,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阿白无奈,最终还是随了李晏的意,跟他一道沐浴更衣去。

    然而白府可没有重霄殿里那样的大浴池,两个大男人泡在狭小的浴桶里,难免有些拥挤。阿白便不得不纵容自己靠在李晏怀里,让李晏为他擦拭身体。

    那人一边轻柔地擦着,一边还调笑着念念有词,“轻手,轻手,居士本来无垢”

    调笑着,又爱不释手地拨弄着阿白贴在脖颈间胸膛上的濡湿的雪白秀发,凑过去亲吻他的耳垂。

    阿白很庆幸,此时烟雾弥漫,他不是很看得清楚自己绯红的脸颊。

    小别重逢,夜里总不会太过平静,饶是以阿白习武多年的好体力,第二日起床梳洗时,仍觉得腰酸。只是阿白惯会故作镇定,面上是完全看不出来的。

    黎青却一大早的,见了他就脸红,阿白疑惑地歪着头想了想,随即也红了脸。真是要不得要不得,今儿晚上再不能由着李晏胡闹了。

    黎青闲来无事,便在院子里扫洒,青衣长衫安然静好的模样让阿白迟疑着——要不要把五爷之事告诉他?

    或许真如五爷所说,不告诉他是为了他好,可阿白总觉得不对,回想起当初秦桑的案子,总觉得,既然还活着,为何不相见?

    然而此时阿蒙却带回来一个人,是方天朔。

    昨日阿白解了方天朔的化功散,并教了他一个方法。假装自己仍然被困,将计就计炸出黎老夫人困住他的原因,结果这一炸还真炸出一个了不得的事情来。

    快傍晚时,黎老夫人派管事袁通送毒酒给他,但他似乎对杀人心有不安,见方天朔仍昏迷着,便不由忏悔,“你跟你那前辈安心地去地下相聚吧,啊,去了就不要再回来了,不是我要害你,是老夫人啊”

    谢长廷或许已不在人世,这时方天朔造有预感的事。袁通这么一说,方天朔顿时明白了黎老夫人绑他的原因——谢长廷的死,很有可能与黎府有关。

    于是他二话不说把袁通打晕,迅速杀至佛堂内,找到了黎老夫人,威胁她说出了真相。

    然而这个真相,却尤其惨烈。

    十多年前的某个中夜,已经睡了的黎府大老爷黎骢,急匆匆地从被窝里钻出来,披上外衣打开后门,迎进两位远道而来的朋友。

    那两人披星戴月一路风尘仆仆,掀起斗笠,斗笠下的脸满是疲惫。而他们穿的黑袍下,还裹着一个三五岁的孩子,三人轻手轻脚地进去,久别重逢的喜悦冲淡了一路奔波的辛劳,三人交谈至破晓方才休息。

    这两位友人,便是谢长廷与西南巨富家的大公子,温玄青。那个孩子,便是温玄青的儿子。

    温玄青虽是温家大公子,可其实是私生子,从小就不知母亲是何许人氏,长大了便按照家里的意思娶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为温家打理产业做牛做马。

    只是成亲一年后,那位姑娘便因难产死了,温玄青为人清心寡欲,没有续弦的意思,便带着儿子两个人过。

    只是后来一次行商途中,他遇到了谢长廷。

    二十几年人情冷暖,早已让温玄青日渐凉薄。然而谢长廷不同,一个行侠仗义赤子丹心的大侠,是温玄青从未遇见过的人。

    于星夜下他们席地饮酒,于客舟中他们临江垂钓。谢长廷孤身一剑立于船顶,在那湘江云水间闭着眼感受天地风清,那番潇洒肆意,是温玄青从未见过的风景。

    心生爱慕,许是水到渠成之事。

    然而堂堂温家大公子要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何其荒诞。一个谢长廷,纵是一代大侠,又如何与偌大一个温家抗衡?

    然而温玄青心意已决,抱起儿子就秘密逃出了温家,他已不再欠这个地方什么了,这里也没有真正将他放在心上的家人。谢长廷也因此退出天华派,带着温玄青和孩子,在一路追杀之下,远赴江洲。

    黎骢于危难之中伸出援手,藏了二人一段时间。但温家欲夺回长孙,找不到人誓不罢休,于是谢长廷和温玄青为了不给黎骢带来麻烦,便隐居无牙山。

    可好景不长,温家的人最后还是寻到了江洲,阴差阳错之下,黎家十多岁的小公子黎青带着他们找到了避世所在,一场惨剧,便于秋山夜雨中,悄然而至。

    那晚的夜雨下得那么大,冲刷着血水流入酒泉,漫过草丛,蜿蜒而下。而倒在血泊中的人还紧紧地握着手,主人已逝,孤剑落下,徒留一世轻叹。

    “是黎青?”阿白的指尖忽然开始泛凉,只听身后哐当一声,蓦然回首,就见黎青恍然无措地站在不远处的墙角,脚边滚落着铜盆。而眼泪,再次从他那睁大的不可置信的眸子里夺眶而出。

    阿白心中一沉,他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为何五爷年年与黎青通信,却不肯见他?为何他独居春风楼,看起来无牵无挂?

    温玄青当年的那个孩子,还活着吗?

    阿白不知该如何与黎青说,黎青却攥紧着拳,自己走了过来,声音沙哑地问方天朔,“你方才说的,是真的吗?你说是我是我把那些人带到了山上?”

    方天朔不知黎青也在此地,他不认识黎青,但对黎老夫人恶感已成,对于间接导致谢长廷死亡的黎青,当然也没有好脸色。阿白来不及阻止,方天朔的诛心之语便已脱口而出,“不是你又是谁?连你祖母都已承认,你还要如何狡”

    “方天朔!”阿白冷声打断他的话,当年之事已不可考,黎青当是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被哄骗着上了山也未尝不可能。

    更何况,他现在看起来已经完全不记得当年之事了。

    然而已经晚了,黎青已然脸色煞白,他似乎如醍醐灌顶般忽然想通了什么,眼底的悲戚像水墨般晕染开来,逐渐覆盖他的瞳孔。

    “黎青?”阿白担心着叫着他的名字,然后下一秒,黎青就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气,倏然倒下。

    小小的白府,顿时忙碌了起来。

    阿蒙第一时间给黎青诊脉,而阿白等不及结果,便前往春风楼找人。然而洞开的门庭薄纱摇曳,那位红衣的风尘客已不知去往何方。

    五爷走了,没留下任何一封信,走得悄无声息。

    青竹抱着膝盖坐在门前石阶上,遥望着前方那条熙熙攘攘的大街,似乎还希冀着那个人能再度归来。

    阿白走到他身边,还没开口,他便自己说起了话。

    “七年前,他便是从这里走过来的。当时春风楼的一个公子得罪了官爷,官爷下令让春风楼停业,楼里所有人都心慌慌的,不知道该怎么办。那时我还小,刚被卖进来,觉得怕极了。”

    青竹的声音透着时间的苍凉,将阿白带回七年前的那个夜晚,青石板斑驳的划痕逐渐消失,院墙上探出的枯枝重新开出花朵,阿白也仿佛看见了那个十几岁的红衣少年,打着伞款款而来。

    “那时候大家都快撑不住了,不能开张,就没有饭吃。那天晚上有人提议要那惹事的公子自己去赔礼道歉,化解这场危机,可谁都知道,这一去,恐怕不能善了。那人心里也害怕,手都在哆嗦,可为了这么多人,也只能去了。可他没走到巷口呢,五爷就来了。

    他当时撑着顶好漂亮的伞呐,伞边儿抬起来的时候,眼睛大大的好像映着星光,一大帮子人,都没有他一个人好看。”

    青竹说着说着,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意。但那笑意甫一接触到空荡荡的巷口,便又烟消云散。

    他忽而抬头,问:“你说,他还会再回来吗?”

    阿白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多少年后历史重演,黎青和五爷,一段孽缘纠葛,又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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