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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翟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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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正春愁啊,他是真愁啊。

    他当上大理寺卿其实也就是两三年的光景,上任没多久就来了个关卿辞,自此之后长安城的百姓只知道大理寺有个气宇轩昂的大理寺少卿,而少卿的顶头上司是谁呢?鬼才晓得。

    范正春曾一度怀疑,是自己长得不如关卿辞的缘故。毕竟,周人爱美嘛。

    而现在,范正春觉得自己仅有的一点仪表堂堂也要逐水波流去了。大周朝最难办的一桩差事落在了他头上,因为是洛阳王和皇帝陛下钦点的,他也不能像以前一样推到关卿辞头上,是以,他最近的头发一抓掉一把,比秋天的破茅草还要衰败。

    但这件事范正春坚持认为不是自己能力的问题,而是这案子根本不能查。

    他上任时间短,根本就还接触不到这一类的秘辛,所以红河岭案的真相是什么,天地良心他真的不知道。而那些知道真相的人,也深谙祸从口出的道理,无论范正春如何打探,都三缄其口。

    他们还在观望,因为皇帝和洛阳王的态度还不明显。

    范正春不知道真相,但他能嗅到其中的猫腻和危险,所以他宁愿自己被扣上一个‘无能’的罪名,也不愿意深入的查下去。皇帝仁厚,总不会因为他无能就砍他的脑袋。

    而且,身为大理寺卿,直接受命于皇帝,他从没站过队,朝堂上的争吵还真不关他的事,他还是继续无能下去最保险。

    然而接下去的发展,让打定主意当缩头乌龟的范正春也瞠目结舌了。

    御史台出了名的刚正不阿翟铁嘴,竟然在这个时候冒死参了李晏一本,理由是目无军纪擅自调动神箭兵。洛阳王没有兵权,却可以调动军队,这件事往大了说,是非常严重的,从翟铁嘴口中说出来,就更严重了。

    翟铁嘴是谁啊?翟英,御史台出了名的硬骨头,只认理,不认人,就是皇帝做错了事,他也照样能百死无悔的上折子。就他这脾气,朝野上上下下就没几个他没得罪过的,若换了个脾气稍微差一点的皇帝来,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但这恰恰也成就了翟英的美名,至少在民间,翟御史绝对是正义的代表。

    可这次他竟然对上了李晏,他这一出口,整个朝堂顿时落针可闻。李晏的眼里也终于有了一丝波澜,他这几日按兵不动,便是等着呢,对手打出翟英这张牌,当真是妙得很。

    因为翟英不会被收买,他说的,就是事实。

    所有人都在等李晏的回答,皇帝看不出喜怒,也朝他看过去,“清河怎么说?”

    李晏用眼神制止了几个想要说话的武将,出列,低沉磁性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回陛下,确有其事。”

    这就承认了?百官们面面相觑,说好的腥风血雨呢?翟英也愣了愣,他收到消息之后很是担忧了一阵,在他看来李晏能自由调动神箭兵是件很危险的事情,所以他必须站出来说几句话,否则后果难料。

    可他竟然这么爽快就承认了???

    “哦?你说来听听。”皇帝也似被勾起了兴趣。

    “回陛下,臣当时在应天府遭遇刺杀,因臣手下并无私兵,是以就近找到了苏将军,因情况紧急,并未来得及通报。”

    “下官还有一疑问,王爷为何不找城防司?且应天府当地驻军并非苏将军。”

    李晏微微一笑,“翟大人所言甚是,不过敌人太强,城防司并不管用。应天府虽不在苏将军管辖之内,但神箭兵当时确在附近。我与当地驻军不熟,当然会去找神箭兵,毕竟保命最重要。”

    群臣:“…………”

    被刺杀这么大一件事,这麽无所谓的说出来真的好么。

    “究竟是何人如此猖獗,竟敢刺杀王爷您?”翟英也深深皱起了眉,他只收到了李晏私自调动军队的事,但刺杀的事却并不知晓,看样子,李晏对那些人颇为熟稔,这其中……

    “翟大人,我是王爷,想刺杀我的人比比皆是,太平盛世亦有阴影,大人嫉恶如仇,应当最清楚。不过本王也并不怕他们,大人不必忧心。”

    李晏说的不卑不亢,姿态随意,脊背却挺如青松。翟英忽的不说话了,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李晏被刺杀,外界却一点风声都没有,可见有意瞒着的。他却在这节骨眼儿上得到了这至关重要的消息,可见把消息透露给他的人没安什么好心。

    翟英虽是臭脾气,可他也不笨。

    不过……

    “私自调兵,仍是不对,尤其是军中,不规矩,无以成方圆。”翟英道。

    苏世辉冷着脸站出来,“是本将军下令调的兵,难不成本将军也有错?”

    “是。”翟英丝毫不退。

    苏世辉顿时眉头大皱,眼中杀气都快要流露出来。这时,皇帝终于扫了他们一眼,道:“好了,朕乏了,此事莫要再吵。洛阳王罚俸一年,禁足七日,苏将军也回去好生反省。翟御史觉得如何?”

    翟英这才点点头,皇帝此举,可算给足了他面子。不过翟英此人素来严肃,脾气像臭石头,表情也像臭石头,从刚才开始,表情就没有变过。

    下了朝,也没有人同翟英一起走,他独来独往惯了,倒也不觉得什么,径自走了。晚上到了家没多久,京兆尹裴宋就偷鸡摸狗似的从后门进来了。

    八面玲珑的‘及时雨’裴宋跟又臭又硬的翟铁嘴是朋友,这是鲜有人知道的事。

    “哎我说你就不能不去凑热闹吗?你最近是不是又觉得自己脑袋太硬想去砍两下试试啊?我的祖宗啊,要上折子你也挑个黄道吉日好不?”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翟英从案卷中抬起头来,就见裴宋大喇喇的走进来,一副去赌场输光了全部家当的表情。

    翟英扫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干自己的事。

    “嘿你还不理我,你知道你参的是谁吗?洛阳王啊,那是你能随意动的吗?”

    翟英终于有了点反映,“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我说你是不是傻啊!这一听就是客套话好不好?客套话!你能当真吗……等等,你不会是真的要……”

    裴宋打量了一下翟英手里的卷宗,不由悲从心来,一张脸皱成了苦瓜,“红河岭的事你也要插手?黎王都死了,你是准备跟洛阳王死磕吗?你不是一直说冤有头债有主,这事儿不是洛阳王的错吧,他那时候也顶多是个小娃娃。”

    翟英沉默了,良久,才又道:“可他是黎王的儿子,是苏世辉心里的小主人,他也许是善的,但他今日能调动神箭兵,明日便能调动大军攻城。”

    “这都是你的猜想。”

    “但不代表不会发生。”

    看着友人凝重的神色,裴宋在心里叹一口气,“我相信你也看出来了,此事是有人在针对黎王一脉,若你插手,岂不着了他们的道儿?”

    “但就因为这样,我就什么都不做吗?那谁来给那些无辜被害的人一个交代?”

    裴宋语塞,翟英又道:“国子监时,我们曾发过誓,愿以夏师为榜样,穷尽一生求政治清明,那个誓言,我到现在也不曾忘。我不管输赢,只论对错。”

    裴宋无奈摇头,“可对错在大事之前太过渺小了。”

    “若连如此渺小之事都无法坚持,那我们该如何成大事?”

    “可你有没有想过,有时候知道真相,才是最痛苦的事。十几年前,或许就是考虑到这样,真相才会被掩埋。”裴宋叹道。

    翟英的眸光却依旧坚毅,“但如今已今非昔比,犯错的人终究要付出代价。”

    与此同时,重霄殿。

    燕三白从外面回来,听零丁说了早朝的事情,便径自去找李晏。

    李晏被禁了足,正独自站在朱楼上,手里把玩着一块玉佩,一站便是许久。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没回头,不一会儿便听温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开心啊?”

    李晏这才转过头来,那昳丽的容颜上黛眉微蹙,薄唇抿紧,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求安慰的可怜神情被发挥得淋漓尽致。

    燕三白饶是与他相处了这么久,被这样看着,耳朵仍会不自觉的发烫——即使知道这都是假装的。

    “莫要卖可怜,当我还看不出来么?”

    李晏被戳穿了也不尴尬,双手揽住他的腰,凑近了咬了咬他泛红的耳垂,“你就不能遂了我一次,非要拆穿我。”

    燕三白别过头,“你若是不次次都得寸进尺,我就是次次顺你又何妨?”

    李晏讨饶,“状元郎大人不记小人过,小的下次不敢了。”

    燕三白羞怒,抓住李晏在他身上游走的爪子,“我看你一辈子也改不了。”

    “那就不改了罢。”李晏蹭了蹭他的脸颊,大半个身子都挂在他身上,像只慵懒的大猫。

    燕三白也是拿他没有办法,余光瞥见李晏方才拿着的那枚玉佩,道:“翟御史的事……”

    “放心吧,我可没真生气。”李晏道:“不过,以后若是我真当了摄政王,以我这懒散随性的性子,有这么一个刚正不阿喜欢死谏的御史,想必会很头疼啊,还会胸闷气短、郁郁寡欢……”

    燕三白笑了,“那要怎么办?”

    “像这样。”李晏低头攫住他的唇,撬开他的牙关,十指插入发间托在他脑后,肆意的亲吻着。

    楼下路过的零丁赶紧捂住自己的眼睛——要瞎了要瞎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王爷还能要点脸吗?

    其后的三天,因为禁足令,李晏老老实实的待在重霄殿,哪儿也没去。每日眼巴巴的看着燕三白出去,终于体验了一把深闺怨妇的心情。

    相较于重霄殿的平静,外面却是已经闹翻了天。李晏不上朝了,朝堂上就更没了顾忌,文武百官差点就要打起来,据说苏世辉在家里已经打碎了七八个花瓶了。

    而民间的暗流也越来越汹涌,针对黎王而来的诘问一波接着一波,像郑庸那样的有关者一个接一个冒出来,虽全部被请到大理寺,但长安的百姓都看在了眼里。

    真相,就这样在一日又一日的人心涌动中呼之欲出。朝廷迟迟不给一个交代,而洛阳王更像是自知有愧而躲了起来,这让长安的百姓们心里矛盾极了,也焦虑极了。

    翟英上折子参了李晏一本的事情也不胫而走,翟英名声在外,这对李晏来说又是个不利的消息。

    最近的御史台也是炸了锅,很多人猜测他们是不是要彻底跟李晏杠上,除去这个存在于大周的最大隐患。

    皇帝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局面离失控仿佛只差临门一脚。

    九月初的天,终于开始转凉了。

    燕三白独自穿过朱雀大道,站在院墙外等候,待看到归人,才整了整身上那件李晏亲手为他披上的薄纱外衣,迎上去,温文尔雅问好,“翟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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