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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调笑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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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恨!恨这个世道,恨你们这些贪得无厌的人!”女子的眼里燃烧着仇恨的火焰,火光照耀在那一半靓丽,一半丑恶的面孔,竟叫人分不清楚这究竟是在现世还是地府,“我诅咒你们,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台上的戏子演得太过专注,沉浸在别人的一腔恨意里,竟叫人看得心颤。午子英都忍不住给她叫好,没想到在这隐蔽的街巷里还有这等入木三分的水准。

    然而一直注意着燕三白的李晏却敏锐的发现,燕三白的手刚才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他的脸色忽的有些发白,怔怔的看着戏台上的女子,目光廖远,仿佛在看着久远的过去。

    李晏蓦地心里一紧,这样的燕三白让他觉得很遥远,他不由伸手覆上燕三白抓着椅子的手。

    感觉到那股冰凉,李晏抓得紧了些,“怎么了?”

    就是这一抓,将燕三白带回了现在,他重重的抒了口气,像刚刚上岸的溺水者那般。

    “无碍。”他缓缓摇头,心里却已经证实了那可怕的猜测。

    这次的对手,就是冲着他来的!

    对方设了那么多关卡,其实只是想告诉燕三白两个讯息。

    十五泣春风,五、十为土,土居正中,即为中原。

    孤鸿社,鸿即大雁,是落雁谷。

    这两个线索一头一尾,若是换在其他人眼里,根本毫无关联,大雁也不会联想到落雁谷,可是落在燕三白眼里,则是完全不同的意义。

    中原的落雁谷,那是燕三白最熟悉不过的地方,因为他在那里过了整整十年。

    如今戏台上的姑娘,来自姑苏云水间的梅子,她有另外一个更好听的名字——苏梅。

    然而这一切,都是只有燕三白自己才知道的事,其他知晓的人,应该都早已死了!

    可如今,这一切都赤·裸·裸的被扔到了燕三白的面前,就像心里最深的伤疤被人突然揭开,你以为你藏得好好的秘密,忽然间被大白于天下。

    这也意味着有个人他可能知道你所有的事情,他就躲在暗处一直窥视着你,而你对他一无所知。

    如何不心惊。

    一直到好戏散场,午子英忍不住站起来鼓掌,燕三白都没能从那种心惊的状态中走出来。然而他定了定神,知道自己不能在这时乱了方寸,于是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让人把这孤鸿社里里外外都搜了一圈。

    对方的目的已经达成,游戏已经结束了,所以应该不会再有新的谜题出现。

    一切也正如燕三白预料的那样,跟随而来的楚家人很快就在戏台子底下发现了被绑着的和尚,戏班子里的人顿时大惊失色,慌慌张张的解释。

    燕三白好言安慰了他们几句,这本来也不关他们的事。

    回到谢家,已是华灯初上。

    经历了一天惊心动魄的谢小棠一路上就没停过嘴,且对于燕三白的崇拜直逼她表哥李晏。她就像一团永远都充满活力的小火苗,在燕三白身边晃啊晃,倒是让他沉郁的心情缓解不少。

    单独的厢房已经备好了,今晚燕三白不用再跟李晏同睡。他不由松口气,却又不由自主的看了眼李晏的反应。

    回头,却发现李晏也正在看他。

    四目相对,李晏在燕三白的眼神避开之前,就伸手拉住了他,温度透过掌心传递,“真的没事?”

    燕三白手腕一转,挣脱开来,“在下没事,王爷也请早些休息吧。”

    说着,燕三白微微一笑,转身进了屋。

    燕三白笑着,可李晏却好似没有看到那抹笑意。

    他看着他的背影,暗暗蹙起了眉。燕三白与他熟识后,便不再常用‘在下’自称。有时开玩笑时会说,郑重时也会说,但没有如今的情况。

    两人的距离仿佛无形间被拉开了一般。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出戏有什么问题吗?李晏想着,叫来零丁,“你去查一下……”

    随后李晏也没有回去休息,而是径自去了谢老爷子的小院。他此次下江南的初衷便是来向他外公取经,江南的门阀大族可不比北方少多少,而且江南富庶,他们所拥有的钱财加起来,恐怕是国库的几倍有余。

    乌衣巷里的王谢两家,便是其中魁首。

    而如今王家已然泯灭在历史长河里,虽说世人常说谢家是靠了一门皇亲,但谢老爷子坐观风云数十载,一身道行岂是外人可以揣测。

    李晏自小于春亭观、长安、谢家三处打转,春亭观教了他一身武艺,长安给了他富贵荣华,而谢家,才是真正塑造出李晏如今性格的地方。

    如今虽是李氏王朝,可比起传承数百年的谢家,仍旧欠缺了一份真正的底蕴与贵气。李晏身上那股令人向往的名士风流,大约便是受了这几百年熏陶的结果。

    推开门走进去,烛光下,闭目养神的老人已摆好了棋局等待他的到来。

    李晏叫了声‘外公’,走过去盘腿坐下,两人也不多话,手中的棋子便是他们的意志。

    “啪。”谢老爷子落下一子,神色还是如平常般,温和慈祥。

    李晏执黑子,比起藏锋数十载的老爷子,他的出手随性之至,但已锋芒渐露。

    棋局下了一半,黑子却还没有连成大势,李晏每每要得手时,一枚白子便会像神龙摆尾一般,轻易的将他之前所构全部打散。

    李晏把玩着手里的棋子,露出讨饶的神情来,“外公你也忒狠了。”

    “你今天有些心不在焉。”

    “英雄难过美人关么。”李晏歪着头,单手撑着,勾唇一笑,“您外孙我不是英雄,当然更逃不过了。”

    “那我教你的那些也可以用嘛。”谢老爷子露出会心的笑,“是哪家的姑娘?总不是我家的傻丫头吧。”

    李晏摸摸鼻子,没有回答,却反问一句,“外公你最近身体还好吗?”

    “尚可。”谢老爷子笑呵呵的,“怎么了?”

    “我怕说出来,把您给气着了。”李晏说着,话锋一转,落下一颗黑子,“最近……朝里有人在查红河岭的案子。”

    谢老爷子的手微顿了顿,抬起眼看着自己的外孙,语重心长的道:“是非对错,你心里应该都有数。我已经没什么好教你的了,宫里的那位想必也是如此想,有些事情虽然回想起来太过痛苦,但那是你的责任。直面它,正视它,然后告诉你自己,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李晏反问。

    谢老爷子笑笑,“那是你爹,须得你自己去看,我们怎可妄加评断。”

    “那他还是您女婿。”

    谢老爷子瞪了他一眼,随即又道:“但是无论你得出什么结论,一定要记住一件事,绝对、绝对不要忘记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我最想要的……”李晏低喃着,脑海里忽然浮现出燕三白的脸。他不禁笑了笑,那双丹凤眼里的神采也更甚几分,‘啪’,一颗黑子落下,“外公,承让了。”

    谢老爷子这才低头看去,就见原本散落无章的黑子竟化腐朽为神奇般的连成了一大片,眼看大势已成。

    想起刚刚李晏露出的那讨饶表情,谢老爷子笑骂道:“你这小子!”

    与此同时,厢房内。

    燕三白坐在床畔,一坐就是半晌。夏夜燥热,他却如坠冰窟,只有掌心被李晏触碰过的地方,依稀能感受些暖意。

    摊开手掌,那是谢小棠送来的驱蚊药水。

    他忽然想,自己是来保护李晏的,可如今这情形……他是不是该离开了,以免把更大的危险带给他们。

    否则,该违背了保护李晏的初衷。

    对,趁着他还什么都没有发现,日后潇湘云水间,总还有相逢的机会。

    若那时他还记得自己,燕三白便已经很满足了。

    一时的意乱情迷不能代表什么,李晏总会遇到别的不同的人。

    这样想着,燕三白忽然觉得心里有些酸涩。

    他又想起了苏梅。

    那是个奇女子,燕三白至今还记得她在河边浣衣时骂的那些话。

    “你是不是傻啊?”

    “报恩就报恩,但别把自己当条狗你懂吗?你是人,是人就给我好好活着!”

    “你不说话,别人怎么知道你不是哑巴?”

    “你可不可以给我自私一点?死也要拉着喜欢的人一块儿死,这样才能永远在一起,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吗?你傻吗?”

    当然,这些都是骂燕三白的。

    当时他很狼狈的蹲在茅草屋的墙角,筚路蓝缕,等苏梅洗出干净的衣服给他穿。

    燕三白觉得,在苏梅眼里,自己大约就是一个傻子。

    然而他不知道苏梅为什么还会喜欢他这样的傻子,死的时候,也没有让傻子一起去死。

    后来燕三白渐渐明白,其实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这样想着,燕三白笑了笑。他重新拿起那个白色小药瓶,这是谢小棠的心意,离开之前总要用一下。

    于是他开始宽衣解带,把药水抹在指尖上,再涂到身上发痒之处。他涂的很专心,因为真的很痒,间或还有几只蚊子不怕死的扑过来。

    夏夜的蚊子,总是最恼人的。

    然而他的余光忽然瞥见窗外有人,联想到白天的事,他心中一凛,立刻抓起手边最近的事物当做暗器扔出,“谁!”

    暗器破窗而出,窗门大开,燕三白看到窗外的身影,顿时一怔,而后快步走过去,关切的问:“你没事吧?我不知道是你在外面。”

    “没事。”来人摇头,视线却顺着燕三白的脖颈一路往下,眸光暗沉。那赤·裸·裸侵占意味,叫燕三白立刻黑了脸。

    但是又红了脸,黑红黑红的。

    “李清河!”

    饶是燕三白如此好脾气之人,都被惹怒了。但顾及着自己这衣不蔽体的模样,他大袖一甩,‘砰’的把窗给关了。

    李晏被那劲风吹乱了鬓边的头发,摸摸鼻子,抬头望月——今晚的月色真不错啊。

    就像刚刚燕三白裸露在外的肌肤一样。

    然而,夜黑风高,也是个杀人夜。

    又是‘砰’的一声,门开了,提着刀的燕侠探,踏着月色,杀出门来。

    李晏一惊,这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他真的只是放心不下,过来看看而已。

    “哎……”摇头叹气,深情自许,状元郎怎忍心杀他?怎忍心呵,噫嘘唏。

    然而刀锋已至,李晏只得躲避,转瞬间两人已过了数招。

    两人皆是年轻一辈中少见的高手,这过起招来自然旗鼓相当,妙不可言。

    折扇轻摇,花叶无声。刀锋将至,颈侧亲吻。

    云破月升之时,谁的凤目微扬,谱写了一曲调笑令。

    燕三白的攻势顿时又快了几分,李晏再厉害,哪能敌得过久在江湖内里浑厚的燕大侠,不多一会儿便被摁在地上,雁翎刀就插在他颈边的土里,明晃晃的,照耀着月光。

    燕三白低头,眉宇间薄怒仍未褪去。他性情温和不假,可也不是只白白嫩嫩的兔子。不过方才那一战酣畅淋漓,倒让他顺气不少。

    “王爷,我现在放开你,你答应我以后不再如此,可好?”

    李晏被他压着,抬眼就可瞧见他鼻尖挂着的一滴细小的汗珠。那双黑色的眸子也似乎氤氲着水汽,大大的,灵动得仿佛星辰都自叹弗如。而那一张一合的唇瓣也近在咫尺,唇形饱满,就像夏日里的红樱桃,透着股诱人的色泽。

    燕三白正在等待着李晏的回答,他觉得自己的态度已经如此强硬,直接动刀子这样的事毕竟在他这里实属罕见。然而李晏却迟迟未答,他便微微蹙眉,正欲再问,身下之人却忽然脱离了他的钳制,伸手扣住他的后脑勺,用力压下。

    “唔!”

    唇瓣相接,燕三白挣扎了一下,可李晏的黑眸盯着他,让他觉得自己仿佛一头撞进了李晏眼中的那片汪洋里,无法自拔。

    他觉得自己快窒息了,对方攻城拔寨的速度太快,而他只得丢盔卸甲。

    很丢脸。

    仿佛先前的坚持都是一纸荒唐。

    于是他屈膝,攻击之前却又心软,膝盖顶在李晏的肚子上,迫使两人分开来。

    两个滚地葫芦骨碌碌滚了一圈,燕三白快速站起,李晏却坐着揉肚子。

    燕三白睁大眼睛瞪着李晏,心中闪过词海万千——无耻,无赖?堂堂洛阳王,怎能如此!

    李晏却仍笑得潇洒,盘腿而坐,红衣沾染着尘土,眉梢却挑起风流。

    “我方才确定了一件事。”他道。

    燕三白并不搭腔,李晏便自顾自的,歪着头,单手撑着侧脸,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道:“我此时此刻最想要的,肯定还是你。”

    燕三白羞怒,再不理他,拂袖而去。

    然而李晏还在后面喊:“可别想着逃跑啊,状元郎!你可答应过我的!”

    燕三白眯着眼回头,手里的刀再度出鞘。李晏浑然不惧,“君子动口不动手,不过你若是想打,我情愿让你打。最好打个残废,你就一生一世甩不脱我了,你说可好?”

    燕三白要气炸了。

    他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整个胸膛感觉都快炸开。

    可是……

    心不知为何跳得那般快,在他转头离开的那一刹那,咚咚咚的声音,叫他分辨不清这到底是生气,还是别的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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