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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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真因知道小唐受了伤,这两日里提心吊胆,好不容易等他回来,却偏又对她瞒着,因此竟又急又恼。

    且说这两日小唐未回府,一来,是为了守着熙王;二来,却是养伤。

    只因他伤的不轻,失血又多,未免脸色不好,身体有些发虚,故而一时不敢回来,生怕给唐夫人和怀真看出端倪,岂不是惊吓坏了?

    本来还要再养一夜,怎奈小唐心里记挂怀真,自打成亲以来,两个人朝夕相对,从未分开三天以上的,这一遭儿,阴差阳错的,起初还只惦记熙王生死,那思念之情便压下了,待熙王醒来,那念想便翻天覆地。

    终于趁着夜色回来,想要偷偷地看她一看,不料却见她孤孤单单,和衣卧在榻上,被子也不盖一床,瞧这个光景,竟是故意的,走近了看,又见她眼角沁湿,自然是哭过了。

    小唐见状,满心里又隐隐作痛,想到两人分开这许久,都是因他一时急躁而起的……幸而此次,遇刺之事有惊无险,不然的话……

    这两日看着熙王,熬着伤痛,担惊受怕,却都在看见她身影的一刹那,满心里的伤痛鼓噪,都如潮汐般退却,竟是明月映大江似的澄澈宁静。

    此时此刻,灯火微弱,夜已三更,怀真坐着,凝视着面前的小唐,举手为他解纽。

    这也真真儿的从未有过的举止……虽是心无旁骛,却仍有些手颤。

    只在落指的瞬间,忽地发现小唐身上这件儿,不是他自个儿的衣裳。怀真的目光从小唐胸前移到脸上,问道:“这是谁的衣裳?”

    小唐道:“是……凌景深的。先前那件儿……有些污脏了。”

    怀真的手探出去,又微微缩起来,迟疑了会儿,便道:“都怪你不好,这种事竟一味地瞒着我,明明家里这许多衣裳,却去用别人的,还偏是他的。”

    小唐听了这话,忍不住便笑。

    怀真咬了咬唇,终于把那衣裳纽子解开,俯身又去摆弄里头中衣。

    小唐垂眸,看着她歪头仔细而为,喉头不由动了两下儿,只是忍着罢了。

    怀真将中衣轻解,慢敞罗裳……暗影之中,眼前所见,是那无可挑剔的身躯,猿背蜂腰,腰腹劲瘦,毫无赘肉,竟如精雕细琢出的形质一般。

    虽是半明半昧的光影,然而柔中带刚,虽无任何动作,却如劲弓待发,隐隐地蓄着力道。

    穿着衣裳的时候,只见他肩宽腰细,皎若玉树临风,俊秀温雅,一派贵公子的气质,是以那詹民国的莽古王子才把他视作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书生一流……

    但当如此……才知道是习武的出身,带兵的猛将,那斯文雅贵一表只是哄人的,内里却更有乾坤,倘若小看他分毫,便是大错特错了呢。

    两个人虽然成亲,然而怀真对那夫妻之事从来不喜,每次行事,也总是束手束脚,竭力闭眸不看罢了……因此,若说是认真打量他的……这还是头一次。

    怀真如此看得真切,又惊又羞,几乎当即停手,忙暗中吸了口气,略敞中衣,才见那胸前裹着纱布,厚厚地掩住了底下的伤痕,倒不知伤的如何。

    怀真仔细看着,无端心跳起来,抬手轻抚在那伤侧,问道:“可疼不疼了?”

    小唐的目光正在她的面上跟手上逡巡,这还是她头一次这样心甘情愿地把手放在自个儿身上……小唐便柔声道:“原本疼的很,被娘子这样一看,就不疼了。”

    怀真差点儿又落下泪来:“胡说……”又问:“裹得这样严实,伤是从哪儿的……”

    小唐握住她的手,从肩头缓缓往下,一路滑至心脏之上。

    怀真拧眉看着,心想这样可怖的伤,倘若再狠几分,只怕……

    怀真心中估量着,竟隐隐地有些窒息,难过道:“太太说,你不是个没经过事儿的,不会有大碍,又怎么能想到……”

    小唐忙道:“这个已算是轻伤罢了,只不过当时我忘了……失了调理。”

    怀真垂头不语,极想哭,却又忍着,不知要说什么好,只道:“这也能忘了?可见你没把太太跟我放在心上……倘若你有个好歹,叫我们……”说到这里,已经是哽咽难言了。

    小唐听了这等话,明白怀真的心意,便道:“我只当先前得罪了你……你不想理我了,这怕是老天见我害你受苦,故而才罚我也受这苦呢,倒是老天替你报仇了。”

    怀真听了,便越皱紧眉,看着他道:“谁要报仇了?报的什么仇?你再说一句?”

    小唐本是想让她不要这般难过,并趁机道歉罢了,不料一句话说的冒失,忙道:“乖怀真,是我说错了,你看在我是个伤病人份上,别计较这句。”

    怀真哪里肯跟他计较,只是听得“报仇”两字,格外刺心罢了,想了想,因转开头道:“那真正跟我有深仇大恨的,我尚且不肯去报仇……如今,跟……唐叔叔……跟你做了夫妻,虽然……偶有赌气等等,又哪里至于说什么‘报仇’,竟还说是老天替我如何……可知,我虽然心里恼你,也不过是一时之气,难道就恼恨的一辈子不成?何况……我知道你心里是对我好的,又怎会恩将仇报、想要老天代我罚你?我宁肯……替你受了这些苦楚……”

    怀真说到这里,早就忍不住,便伸手捂着脸,泪如雨下,咬唇拼命地忍了哭声。

    小唐听她幽幽咽咽,说了这一番话,其中的深情重意,叫人黯然魂消。小唐心中震动,因叹了口气,此刻若劝,自是劝不住,然小唐是最懂怀真心意的,便故意道:“你还哭,我听着你哭,这伤越发疼了。”

    这句果然最为有用,怀真忙忍住哭,小唐将她双手自脸上挪开,看了她一会儿,见哭的梨花带雨,又惹人怜,又惹人疼,小唐便俯身过来,轻轻吻落。

    怀真避了两避,忘了哭,倒是有些怕起来,便道:“你伤的这样,好不好消停些……”

    小唐也知道自己的情形,倒也停手,只温声问:“你不恼我了?”

    怀真横他一眼,道:“谁恼你了,你自个儿做贼心虚罢了。却推别人。”

    小唐笑道:“那夜是谁背对着我不理我呢?”

    怀真赌气转开头去,小唐又在耳畔道:“姑奶奶果然打了我……还说,以后若还知道我胡作非为,就让你过去,长长久久地住在平靖府里,不叫我见你……”

    怀真并不知道这些话,不免回头看着小唐,问道:“当真?”

    小唐叹了口气:“骗你做什么?你若不恼我……姑奶奶如何会知道……又如何会打我呢。”

    怀真自然不好说是吉祥透露了行迹的,见小唐惆怅,心里怜惜他被“打”了一顿,又受了惊吓,就反而宽慰他道:“太姑奶奶也是疼你的,只是吓唬你的罢了,我是嫁给你,自然是住在府里,太姑奶奶又哪里会真的叫我去跟她长久的住呢。”

    小唐暗暗一笑,便道:“既如此,你就是长长久久地跟我住了?”

    暗影幽淡,怀真红了脸不语,小唐追问道:“是也不是?”

    怀真垂头又想了会,小声道:“你要先答应我……以后不许……像是上回一样待我了。”提起这件事,仍是有些心有余悸。

    小唐在唇上极温柔地亲了下,方含笑低语说:“我以后……再也不会弄伤怀真了,必要好好地疼怀真才是。”

    怀真听这话又似暧昧,脸上更红,生怕再跟他说下去,又惹出别的来,便轻声说:“你身上有伤,这两日必然没歇息好,就别说话了,睡了罢。”

    小唐看了她半天,才终于答应了,怀真便扶着他缓缓又卧了,小心枕在他的臂上,避开那伤处,此刻外头北风仍紧,如虎啸之声般。

    怀真听着风声,想到方才自己孤身睡着的时候那股冷清之意,不由往小唐身边靠了靠。

    又想到风这般大,外头天寒地冻的,他身上又有伤,竟然顶风冒寒地又回来,可见他心里真真儿有他……然而她先前还曾以为他是恼了自己、不再理会了的……可见他的确深情,又可见自己是太多心了。

    怀真把脸轻轻埋在小唐胸前,不知又过了几许,才也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次日早上,小唐因惦念熙王,便早早起身,先去见过了唐夫人,略说了几句,便出门而去。

    怀真因得了他的叮嘱,便也没在唐夫人跟前儿泄露他伤势非轻之事,反替他遮掩了几句。

    幸而很快小厮传信回来,熙王的情形并未反复,又听闻今儿成帝亲临了熙王府,探望了熙王……又格外嘉许了小唐跟凌景深两个。

    唐夫人因不知道小唐伤的险要,又见小唐早上来请安,举止如常,神采奕奕的,因此倒并不把此事放在心上,如今听说熙王也是无碍了,便眉开眼笑,道:“好了,总算是雨过天晴了,白叫我们担了两日的心。”

    怀真只是偷笑,然想到小唐瞒情不说,却又隐隐叹息。

    这一件大事儿过了后,熙王自在府内好生养伤,不几日,便是年下。

    怀真每到了这时侯都觉着打怵,只因又要四处走动交际了。昔日在应公府里,已经不厌其烦,亏得那时候做闺女,有些事儿不必出头。

    如今到了唐府,身份不同了不说,要应酬的人家儿更且多了,何况更是些非富即贵、皇亲国戚的家府,少不得便打起精神来应对。

    小唐体恤她辛苦,又正好自个儿身上有伤,因此克制警醒,这些日子专心养伤,也并不去缠她,怀真才得完完整整地应酬罢了。

    这一日,因是应公府的宴,小唐不免陪着怀真,到了府内。

    且不说众人在外间应酬,只说应兰风陪着众人吃了一回酒,便回到内宅,见怀真也正跟应玉等女眷们说笑,应兰风便叫了个丫鬟,让她把怀真请出来。

    那丫鬟去了片刻,怀真听闻是父亲叫自个儿,早告退离席,忙出来相见。

    怀真便道:“爹如何不在前头应酬,叫我做什么?”

    应兰风笑而不语,道:“我有件事同你说,咱们回你的屋里罢了。”

    怀真欣然从命,便随着应兰风回到房中,丫鬟们都遣退出去,应兰风又把门关了,才拉着怀真到了里屋。

    怀真见他是这般做派,倒是有些诧异,便笑问道:“到底是怎么了呢?”

    应兰风看着她笑了会儿,道:“先前你不是叫我拿回那噬月轮么?”

    年下事多,怀真几乎忘了此事,猛然听应兰风说起来,才通身一震,道:“爹……”

    应兰风抬手入怀,在怀中一摸,果然就拿出一物,道:“可是这个呢?你仔细瞧一瞧。”

    怀真屏住呼吸,定睛看去,见应兰风手中的,以玉为质,中间镶嵌似金非金、似银非银、似宝石又非宝石的一样东西,形似八卦,又写着些不认得的文字,可不正是昔日小唐给了竹先生的那噬月轮?

    怀真大喜过望,握紧了噬月轮,惊喜交加道:“果然是这个,爹怎么拿回来的?”

    应兰风笑道:“女儿叫我做的事儿,我自然会放在心上,只要是这个就好了。”看着怀真兴高采烈的模样,应兰风也自喜欢,因又看一眼那貌不惊人的物件儿,问道:“此物到底有何干系呢?”

    怀真几乎不敢相信,敛了笑,低头翻来覆去又看了会儿,却也瞧不出什么来,只是仍不敢细看,思量片刻,就道:“横竖对我来说是个极要紧的东西。”

    应兰风便道:“既然这样要紧,你就把它收着罢了。”

    怀真把噬月轮握着,放在胸口,忽然间想到自己在唐府里,也不惯放东西,那一枚金钗尚且拜托小唐藏了起来……这一件带回去,岂不是还是交给小唐帮收着?

    怀真思谋半晌,对应兰风道:“爹……爹帮我收着可好?”

    应兰风有些意外:“你不自己带了去?”

    怀真又掂掇了会儿,便点点头,道:“爹好生把它收起来,只是……万万别叫其他什么人沾手。可好?”

    应兰风看着她澈然双眸,笑道:“这当然使得。”果然又接了过去,重放在怀中。

    此刻因屋中无人,应兰风便道:“怀真,上回在土娃家中,我见毅儿跟你小表舅仿佛有些不对付……毅儿回家后,可有没为难你呢?”

    怀真见他提起此事,便隐去小唐犯恼那宗,只问:“我并不知道这事,为什么不对付?”

    应兰风想到郭建仪的心事,便不愿说出来,免得怀真心里又多想。因道:“没什么,他们两个都是出色的人物,所谓‘既生瑜何生亮’,自然有些互不对眼呢……倒是上回的事,着实吓了我跟你娘一跳。”

    应兰风说的,自然便是熙王遇刺小唐受伤的事儿。

    两人说了片刻,应兰风见时候不早,便要出去前头,怀真又叮嘱了一番,无非是叫他好生放妥噬月轮,不可叫任何人知道等话。

    应兰风见她亦步亦趋地跟着,不停地碎碎念嘱咐,便笑着摸摸她的头,道:“都嫁了人了,还像个小孩子呢?你爹办事儿,你莫非不放心的?”

    怀真隐隐红了脸,自打她大了,又嫁了,应兰风倒是很少这样同她亲昵了,而父亲如今官至工部尚书,自然不是昔日在泰州时候的小县令了……该留心的自然会留心。

    应兰风见她低了头,流露几分昔日的小儿女之态,应兰风便温声道:“好孩子,快回席上去罢。”

    怀真只得答应,应兰风目送她去了,才往前面来,走到廊下,忽地见前头郭建仪跟小唐站在一处,不知说些什么。

    应兰风心中紧张,生怕两人又斗起来,因放轻了步子,只听那边儿小唐笑道:“我以为你又是在出言不逊的。”

    应兰风心一紧,忽听郭建仪道:“我几时出言不逊过?只怕我一片好意,有人醋意攻心,听不出来罢了。”

    小唐嗤嗤笑了几声,道:“好歹我救了你的妹夫,你总该好言好语谢我一谢?”

    郭建仪淡淡道:“多谢。”

    小唐无奈地一抹额角,郭建仪却又看向他,道:“以后唐大人行事也该再多留神些,如今你不是没身家的人了,倘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怀真便成了寡妇了,到时候……”

    小唐拧眉看他,半笑半恼,不能置信。

    郭建仪却自笑起来,不再说下去,反而向着应兰风方向道:“表哥,你见过怀真了?”

    应兰风见他已经瞧见自己,才举步走了过来,故意装作不知情的,道:“才见过她,说了几句话……你们又在说什么?”

    郭建仪道:“闲话了几句罢了。”说着,淡淡扫了小唐一眼。

    却见小唐面色恢复如常,正笑道:“岳丈,我瞧着您该多给郭表舅留意,还是早些给他寻一房妻室的好,免得他憋坏了,整日里只顾做梦呢。”

    应兰风明明知道两人说什么,只当不知的,呵呵笑道:“建仪眼光太高,岂不知我们都为他着急呢?”

    郭建仪挑唇道:“何必着急,我侄女婿是个大器晚成的,我自也要效仿他……顺其自然,未必没有那至好无双的从天而降呢。”

    小唐跟郭建仪互视一眼,各自一笑。

    因两人又要回席上去,应兰风道:“你们两个先去,我要回一趟书房。”

    当下应兰风便同他们分别,自回到书房去,掩起房门,从怀中掏出那噬月轮,看了半晌,正要收起来,忽听到外头有敲门声响,应兰风问道:“是谁?”

    却听那人道:“回恩师,是我。”

    应兰风听是凌绝,一笑之余,便又把噬月轮仍放回了怀中,道:“进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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