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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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先前因郭建仪领了户部的差使,着手追查周侍郎贪墨亏空案件,起初尚有些难以下手,不料两个月后,周侍郎忽然在狱中暴毙了。

    详细审了当时的狱卒人等,都说并无异样,又传仵作验尸,却竟然是自缢身亡的。

    郭建仪见了这许多呈报,又看在场众官吏,众人虽都不言语,却是人人皆知,这周侍郎绝非无缘无故“自缢身亡”,且不论他是自缢还是他杀,这背后只怕都跟太子脱不了干系。

    如此人证没了,办案自然更添了几分难度,郭建仪因叫众人仔细审问,把这段时候前来探监的尽数过一遍,却找到一个太子府的少詹事,于是便派人请来再问。

    那少詹事虽不曾吐露什么,但总被人盯着问,到底不妥,一来二去,不免惹得太子动了怒,曾私底下说过一句:“好个郭建仪,敬酒不吃吃罚酒。”如此这般的狠话,本是私下泄愤,也不知如何竟传了出来。

    郭建仪不以为意,仍是自行其事,不料竟在这一日晚间,出户部往家去的时候,忽然不知从哪里跑出两个蒙面人来,持刀行凶,十分凶悍,竟杀了一名随从,又伤了一人,连郭建仪也差点命丧刀口,亏得有巡城兵马路过,才及时救了。

    且说应佩说完,怀真的心兀自突突乱跳,便忙又问:“小表舅如今怎么样?可还好?”

    应佩道:“妹妹且放心,我听了消息后,立刻先去郭府探望,小表叔手臂上有一道伤,只并不重……我见他府里人太多,也不好多留,只打听了详细就回来了。”

    只因听闻郭侍郎遇刺,因此一时许多官员到郭府探望慰问,此事连成帝也知道了,当即雷霆大怒,叫查凶嫌,又派太监到郭府亲自探抚郭建仪。

    怀真听说无大碍,才略放了心,便道:“可恨可恨!也不知是什么人这样胆大。”

    应佩叹了声,说道:“满城的人都在议论,只说是太子所为呢。”说着,又放低了声音,道:“小表舅追查的户部旧案,听说已经查到了太子头上,前阵子太子还因此大怒……所以……”说到这里,便停了口。

    怀真对这些朝堂上的事只是一知半解,琢磨了会儿,便道:“我听娘说,今儿爹还没回来,难不成也是因为这件事?”

    应佩点点头道:“多半也到郭府去看小表舅了。妹妹只别担心,横竖我跟你说了究竟,只怕你从别人嘴里知道,反不知底细,白担惊受怕的,因此我才先跑来跟你说。”怀真见他体贴,自也欣慰。

    两个人说到这里,忽然听外间丫头说道:“有些古怪,怎么忽然叫众人都自回屋子,不许出门的?”

    怀真不懂这话,便叫进来问,一个小丫头便道:“方才门上的大娘说,叫众人都自回房内,不许走动,有事儿呢。”

    应佩跟怀真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是如何。

    应佩道:“我出去看看。”说着便出了房,往门外去。

    不料才走到门口,便被几个婆子当面拦住,当前一个,竟是老太君房内的周嬷嬷,便笑道:“原来少爷也在这里,还以为是哪里跑出来的哥儿呢。”

    应佩便道:“出了什么事儿了?你们这一大帮子人,是要做什么?”

    这周嬷嬷道:“少爷有所不知,因老太太房内丢了一件要紧的东西,怕是小丫头们一个不留神拿错了,故而叫我们各院各门的寻寻看。”

    应佩听了这话,便知道有异常,当下道:“我母亲这里也要搜?”

    周嬷嬷笑道:“并不是单独搜这里,其他的各房都要一一看过呢。少爷别拦着我们,免得误了老太君的差使,就不好说了。”

    一语说完,便带着人走了进来,竟在东院内找了起来,怀真已经于屋内听见了,心里一想,并不出去,因此刻李贤淑不在家,怀真便叫吉祥过去告诉应佩,快跟着她们到父母的房中去,不可疏忽。

    应佩本正有些发呆,吉祥来悄悄一说,才醒悟过来,忙也跟这老婆子们过去,此刻李贤淑房内几个丫鬟都也不知如何,其中一个是跟随李贤淑常了的大丫头,唤作阿馥,倒是有些见识胆量,便赔着笑道:“各位老奶奶们,可不知要找的究竟是什么?我们二奶奶不在家,别给她把东西翻乱了,二奶奶回来只骂我们,何不说了出来,让我们也帮着找?还快当些呢。”

    那周嬷嬷听了,便道:“倘若说了反走漏了消息,更给人藏起来也未可知,还是我们亲自找一找方便些。”

    阿馥心中着急,还想再拦着,应佩已经进来,见她们手脚粗鲁,显然是大不成个体统,当下动了怒,便喝道:“究竟是怎么样?这是正经主子的房间,你们当贼一样翻找不成?你们纵不把我母亲放在眼里,等二爷回来了,你们敢也这么放肆?”

    众老婆子们听见了,这才有些慢了手脚,周嬷嬷因是老太君房内的老嬷嬷,从来应佩春晖等见了她也只都毕恭毕敬,当长辈对待似的,自恃有些体面,便道:“佩哥儿,你且先不用说这话,方才说了,又不是单搜这屋里的……”

    应佩不待她说完,便喝道:“别的地方要如何我不管,你们哪怕把房子都平了呢?这屋里二奶奶跟二爷都不在,轮不到你们来乱翻,都快给我出去!”

    这周嬷嬷素来被奉承惯了,又仗着是领的老太君的差使,料不到应佩竟能这样疾言厉色起来,一时有些气道:“想不到佩哥儿竟也这样糊涂起来了……纵然二爷二奶奶再大,也能大过老太君去?你竟在这儿这般放肆,成什么体统?”

    应佩仍是冷笑看她,道:“若这叫做没体统,今儿我便不管这体统了!”

    周嬷嬷见他毫不退让,无法,只好皱眉说道:“好好好,也罢了,回头就这般对老太君禀明就是了!”说着,又叫老婆子出去搜其他屋子。

    应佩见她们仿佛要去怀真的房内,更是喝道:“站住!妹妹的房子,却也轮不到你们搜。”

    这会儿应怀真已经从屋里出来,见状笑道:“是怎么了,为何听着像是哥哥动了怒似的?这几个奶奶都是老太君房内的嬷嬷们,体面的很,哥哥怎么没大没小的。”

    周嬷嬷知道她素来得宠,又闻得说的动听,却也带几分笑,道:“姑娘这话是正经道理,我们原本是领了老太君的令,才过来……”

    怀真越发和气笑道:“嬷嬷们领了差事,自然是辛苦了,哥哥倘有什么不是,我且替他请罪罢了。”

    周嬷嬷见她这般客气,便满面堆笑道:“这并不敢当,只是……”

    怀真不待她说完,便敛了笑,道:“只是我哥哥虽然是正经儿公府的大家公子,年纪尚轻不如何懂事罢了,嬷嬷们却个个是老太君跟前得力的能人,怎么也不懂道理起来,哥哥再有个言差语错,他也毕竟是主子,嬷嬷们再体面尊重,到底也是奴才,平日里他念在老太君面上,多尊重你们些,是他的礼数,如今惹怒了他,难道嬷嬷们竟也要拿出老太君的款儿来,认真责罚他不成?主子奴才的都倒了个儿了,怪不得如今嬷嬷们敢来尽兴地搜主子的屋呢。”

    周嬷嬷跟一干婆子们都目瞪口呆,万想不到怀真竟会说出这话来,一时之间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竟无话可答。

    怀真又冷笑道:“今儿虽然是老太君的命令,让嬷嬷们兴风作浪肆无忌惮的,赶明老太君换了主意,且看嬷嬷们还仰仗谁去呢?且也别太兴头过了,都给自己留条后路的好。”

    众人闻听,都有些胆寒,原来他们素来知道怀真得宠,却只因怀真总是少言寡语,十分乖静温柔,故而只当她因生得模样好脾气好,且很投老人家们的缘法罢了,却没想到她平日里不肯开口,但凡一开口,便挥刀使剑一样,能杀死一群的人呢。

    她们平日里见李贤淑管家,偏料理的妥妥当当,心里本就有些不服,今番前来,更满心想要在东院内大干一场,不料被应佩强行拦阻,又被怀真如此说了一番,顿时那气焰便灭了下去。

    周嬷嬷虽然有些仗着老太君的势力,但却也的确是个有眼色心思快的人,见势不妙,当下便讪笑道:“姑娘说的很是!其实我们何尝又愿意来?只不过委实是出了一件大事罢了。我心里也知道姑娘这屋里不能搜,只不过来做个样子呢。”

    说着,便自个儿给自个儿一个台阶,回头却对着手下的众人,就竖眼喝道:“一帮没眼色的,我只叫你们随便看一看就罢了,你们竟当真翻找起来,如今惹怒了姑娘,却叫我吃不是呢!”

    众人忙都向着怀真赔不是,应佩在后看了,才也松了口气。

    周嬷嬷因吃了一鼻子灰,做作了一番,便要退出去,不料怀真唤住她,道:“嬷嬷且留步。”

    周嬷嬷只好退了回来,此刻已经全然不敢放肆,陪笑道:“姑娘可还有什么吩咐?”

    怀真见其他老婆子都在外头,才问道:“嬷嬷,你同我说一句实话,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

    周嬷嬷本受了老太君的指使,有意隐瞒不说,想到方才怀真话中层说“给自己留条后路”,又见怀真小小年纪,委实不容人小觑的,当下才格外压低了嗓子,道:“既然姑娘问了,我不敢瞒着……姑娘也万万别张扬出去,只因此事干系甚大,——先前太太不是病着呢?请了那么多太医也没有效用……不料今儿有丫鬟失手掉了个茶盅在地上,捡的时候无意中发现,在太太床底下……有这样一个扎着针的写着生辰八字的小人儿!”说着,就用手比划了一下。

    怀真吃了一惊,浑身有些微凉,道:“是巫咒?”

    周嬷嬷点点头,又低声说道:“大家伙儿都吓坏了,又不敢声张,忙先报了老太君,老太君大怒,当即就叫我们在各院内搜查,只找一找可还有没有这等东西了……”

    怀真暗中心惊,谢过这周嬷嬷,那一干人等才去,应佩便走来问道:“妹妹,到底是怎么样呢?”

    此刻二房的丫鬟们便忙着收拾被弄乱的物件儿,怀真把应佩拉到里间,悄悄将周嬷嬷的话说了,应佩惊道:“这还了得?咱们府内竟也出了这种事?”

    巫咒之事其实在本朝并不多见,只是存在于传说之中罢了,据闻在前朝,就曾因巫咒大行其道,最后竟酿成了一场极轰动的血案,虽然只是耳闻,却也极骇人的,又哪里想到自己家也出了这种事呢。

    怀真忙安抚他,道:“哥哥别把此事跟别人说,只是……娘为何还不回来?哥哥你倒是先出去找找,看看娘在哪里呢?”

    应佩对怀真的话自然惟命是从,便道:“妹妹放心,我即刻去看看就是了。”

    怀真又叮嘱了他几句,无非是叫他不要露出行迹之类,应佩才去了。

    应佩因见怀真提到李贤淑时候,神情更是不安,也不及再问什么,便忙出门去寻李贤淑。

    谁知才一出东院,走了不多时,就见到周嬷嬷领着那几个婆子,正好是从应蕊的房中出来。

    应佩本不愿理会这干人等,然而远远地看着,却见周嬷嬷脸上仿佛有些志得意满之色,兴冲冲地往前一径去了,竟也没留心他。

    应佩呆了一呆,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乱跳,忙紧走几步,且不去寻李贤淑,只拐弯往应蕊所住的院子而去。

    进了门往内,还未到里间,忽然听有个人道:“啧啧,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太太素日里对你是何等的好,你为何反竟是这样害人?”

    应佩大惊,听出是个婆子的声音,只不知她到底在跟谁说话,忙欲掀起帘子入内,就听那婆子又道:“如今周奶奶已经去回老太君了,少不得回头还审问你,本是好端端地小姐,怎么竟干出这歹毒丧良心的事儿来,说出去只怕也没有人信的……你不说话也罢了,且都这般安安静静地倒也好,周奶奶吩咐我们看着呢,倘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们也难以交差了。”

    应佩听了这句,猛地倒退一步,虽然明白这婆子话中的意思,却又有些无法相信,思来想去,且不进屋内,反转过身,放轻了脚步,快快地出了院子。

    应佩跑出应蕊的院落,站在门口,心急如焚,一时不知是要先去找李贤淑呢,还是先赶紧回去告诉应怀真此事。

    左右为难了片刻,还是先去寻李贤淑,一口气跑到上房,那里的人却说二奶奶不在,叫他往老太君那边去。

    应佩心中焦急,忙忙地走到半路,忽然间一人从外头进来,应佩一眼看见,顿时如见了救星,忙三两步跑上前去,道:“父亲!您可回来了!”

    应兰风见他神色慌张,便停住脚问道:“怎么了?”

    应佩忙把方才周嬷嬷领人搜查房子,怀真如何问出实情,方才自己无意中又撞见周嬷嬷带人趾高气扬地从应蕊房中出来,又如何偷听到应蕊房中说话的事,统统跟应兰风说了一遍。

    应兰风听罢之后,却并不见如何诧异,只微微思忖,便仍叫应佩去找李贤淑,自己却转身,往前而行。

    不多时候便来到应蕊房中,谁知屋内静悄悄地,应蕊跟两个丫鬟竟都不在此处了。

    应兰风站在空空的房中,半晌,才转身自回到东院,见怀真正站在门口发呆,应兰风便笑着走过去,道:“这门口上风大,又出什么神呢?”

    怀真见他回来了,心才安稳下来,便道:“爹,方才有人来搜检房子……你可知道缘由了?”

    应兰风道:“才遇到你哥哥,都跟我说了。”说罢之后,便又一笑,拉住她的手,将怀真从门口带到屋里,温声道:“放心,这件事儿我尽都知道了,跟咱们不相干,你也不必理会。”

    怀真见他云淡风轻的,虽然不信,但倒也不好一直追问,便又想到郭建仪,于是问道:“我听闻小表舅遇刺了,爹可去看过他了?究竟如何呢?”

    应兰风道:“必然也是佩儿跟你说的?这个孩子几时学的这样嘴快。”

    怀真见他仿佛是个责怪的意思,便道:“哥哥乃是好意,总比我从别人口中听三不听四的瞎担心要好。”

    应兰风见她维护着应佩,才笑道:“爹知道你的心……也不碍事,只是手臂上划伤了一道,虽然不免受些惊吓,总是有惊无险的。”

    怀真听他跟应佩说的一样,才点点头,应兰风怕她心里积压着事儿,便故意又道:“你猜这一回,是谁救了你小表舅的呢?”

    怀真有些意外,便问:“这个哥哥并没跟我说,可是什么人?”

    应兰风便笑道:“可不正是凌绝的兄长,亲卫都统凌景深么?亏得他当时率军经过,不然的话可就无可挽回了。”

    应兰风说着,便又笑着赞道:“凌家这两兄弟,一武一文,文武双全,却都是一样出色的人物,不错,不错。”说话间,就又看怀真。

    怀真察觉应兰风的眼中别有深意,便哼道:“爹你不用这样,但凡找到机会,就在我跟前儿变着法的夸他们……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呢,世间多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不然也就没有衣冠禽兽之说了。”

    应兰风见她褒贬的这样厉害,不由挑眉。怀真却又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好好地又提他们做什么,平添心烦……娘怎么还不回来呢?”

    正说着,外头丫鬟道:“二奶奶回来了。”

    怀真忙起身,抬头就见应佩同李贤淑两个进了门来。

    李贤淑见应兰风也在屋里,不及理会,已被怀真迎着,问道:“娘,这外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贤淑见她问,才叹了口气,道:“这倒是也难说,先前我在老太君房中,忽然就把我打发出来了,有几个老嬷嬷鬼鬼祟祟的不知怎么样呢,过了会子才又叫我进去,竟像是防着我,方才回来的路上我才听佩儿说了,敢情是为了那什么巫咒的事儿。”

    应兰风一字不发,李贤淑回头看他,哼道:“你们这府里越发厉害了,说搜检就搜检,床底下找出个作祟的偶人,第一个竟疑心到我身上,只因三奶奶病了,每日里都是我尽心竭力地操持,如今竟把我当贼一样防备。”

    李贤淑说着,不免又冷笑道:“方才佩儿又跟我说,原来是把蕊儿捉了去,竟是那丫头弄得鬼,却仍是一点消息也不叫我知道……我算是蕊儿半个娘,难不成是怕我护着她?或者是觉着我教导不力,仍是连我也怀疑上了?”

    应兰风咳嗽了声,待要拦已经来不及,怀真听见了,便忙问道:“这是什么话,跟蕊姐姐相关?”

    李贤淑没想到怀真尚不知情,先看一眼应兰风,见他面色淡淡地,不免有些心虚,仍是道:“罢了,就算是瞒着一时,以后还能一直瞒着不成?如今人家已经是有心针对,又怕什么说出来呢?”

    当下,应佩就把在杨姨娘房中偷听到的话都跟怀真说了,怀真抬手扶住额头,半晌,便幽幽叹了口气。

    应兰风见怀真如此,便又安抚说道:“不必先忧心起来,这件事未必是真的,又或许是别人栽赃的呢?”怀真微微点了点头。

    应佩闻言忙道:“必然是有人故意栽赃,方才她们在这屋里乱搜,给妹妹跟我拦住了,然而我看那架势,很有些穷凶极恶似的,其中不知有什么鬼呢。如今又把蕊儿拉了去,也不知道将如何处置她?”

    应兰风不回答,只对怀真和颜悦色说道:“真儿,你回房去,我跟你娘和哥哥商议商议此事。”

    怀真诧异,不愿离开,便问道:“有些什么话,竟不能当着我的面儿说?”

    应兰风道:“你年纪还小,且这些事不跟你相干,难道我们三个竟料理不了不成?”

    李贤淑闻言,忙也劝说:“好孩子,快听你爹的话,回屋去罢,好歹我们商议成了,再跟你说就是了,自然不会悄悄瞒着你呢。”

    怀真看看两人,又看一眼应兰风,终于低下头去,丫鬟陪着,就自回房中去了。

    应兰风见怀真回房,才缓缓道:“我看这件事,只怕不是外人弄鬼,府内其他人没有这般胆量对太太下手,只怕还是蕊儿一时想不开。”

    应佩目瞪口呆,见他神色不愉,便道:“爹,好歹、好歹先救一救蕊儿妹妹呢?”

    应兰风淡淡道:“不用慌,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的。”

    应佩不明白他究竟何意,李贤淑道:“自然是不至于害死蕊儿,只不过以后……可如何是好呢,这件事闹得老太君都知道了,只怕难以善了。”又道:“自打那小人儿拿出之后,夫人的情形果然好了些,如今已经能喝药了,蕊儿到底是怎么想不开,竟用这法子?”

    应兰风抬眸看向李贤淑,道:“事到如今,我且同你们说实话,蕊儿一直怀疑,是太太害死了她亲娘的,故而才铤而走险,用这法子替杨姨娘报仇罢了。”

    李贤淑听了,猛然也看应兰风,却并不言语。

    应佩惊问:“这是真的?”

    应兰风道:“这个丫头心性虽有些偏激,但如此的行事手法,不像是她一个闺阁小姐所能做出来的。”

    李贤淑心中一动,便道:“你是什么意思?”

    应兰风道:“她从来跟外头的人接触有限,又哪里懂这些法子?我倒不是怕别的……只是如今她人在老太君那边,倘或……”

    应佩听了这种种言语,忍不住有些胆战心惊。李贤淑冷笑道:“你的意思是,她会说是我教唆的?当初她就恨极了我,若是此刻说是我教导她这样,倒也是有的。”

    应佩听了,忙道:“母亲,蕊儿妹妹不至于如此!何况、何况……”

    应兰风点头道:“何况倘若她真的有害你之心,既然能对太太下手,难道就不能对你下手么?”

    李贤淑方才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此刻便不言语了。

    应兰风看看李贤淑,又看看应佩,将头往后一仰,慢慢说道:“这件事尚不算完,只怕还有后着,你们且等着看罢。”

    李贤淑看着应兰风似笑非笑的模样,听着那淡淡冷冷的声音,不知为何竟有些心惊肉跳。

    三人屋中说了片刻,应兰风便起身往老太君处,入内拜见了,老太君道:“我正要命人去传你,可巧你就来了。”

    应兰风便道:“可是为了蕊儿的事?”

    应老太君望着他:“你已经知道了?不错,正是为了她。”

    应兰风点了点头,便道:“不知蕊儿怎么说?我本来想问一问她,不料竟给老太君的人直接带了过来,竟不得见面儿。”

    应老太君听了这话,便冷笑说道:“你们房内教导出这样的祸胎种子,差点干出这种丧心病狂没天理的事来,如今倒还想质问我吗?”

    应兰风忙道:“孙儿自然不敢。”

    应老太君淡淡说道:“何况,蕊儿一个丫头,又哪里知道那些厉害的害人手段?只怕她留在你们那里,也问不出什么来,所以我特意叫人把她带回来审问,何况她娘先前就不明不白地上吊死了,难保她也如何,放在我这里倒是安稳些。”

    应兰风微微低着头,闻言便道:“老太君,我想跟蕊儿见上一面,不知可否。”

    应老太君道:“她是你的女儿,难道不让你们见,你去也好。”说着,果然叫了一个嬷嬷来,领着应兰风便去见应蕊。

    应蕊却被关押在偏房内,有两个极有经验的嬷嬷看守着,见了应兰风进来,又想上前,又自觉愧疚,便缩在角落里不支声。

    那两个老嬷嬷向着应兰风行了礼,却并不退出,只站着说道:“老太君吩咐了的,不许我们离开这儿半步,倘若出什么意外,我们都要担干系的。”

    应兰风便不理会,只走到应蕊身旁,便问道:“蕊儿,你跟父亲说,这件事当真是你做的?”

    应蕊低着头,并不说话,应兰风道:“我好不容易跟老太君求了这个机会来见你,你当真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应蕊听到这里,才抬头,泪光盈盈问道:“父亲是怪我了吗?”

    应兰风看定应蕊的双眸,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慢慢道:“若不想我怪你,你该知道自个儿应怎么做。”

    应蕊一抖,目光不由地躲躲闪闪起来,隔了会儿,才冷笑道:“父亲是在怕什么?我如今落得这般地步,你却仍是在为她着想?想我娘竟是做错了何事?我娘从来都是一片好心,凭什么要落得那样的下场?你不管不问也就罢了,如今我这样了,也不承望父亲援手,只是若要我维护她,也是不能够的。”说到最后,却已经渐渐地不平起来,面带恼色。

    应兰风见她忽然说了这一番话,又见那两个老嬷嬷在旁,应兰风便点了点头,道:“的确是我对不起你跟你亲娘,当初去泰州的时候,本该不顾其他,也要带着你们一块儿的,竟是我欠了你们的。”

    应蕊乍然听他如此说,便又愣住了,半晌才哭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娘可还能听见不成?当初你们回来之后,可知她有多高兴?不成想你一步也不踏进我们院子,竟叫她白白指望了那许多日子,最后死也死的冤屈孤单!我怎能心安!”说到这里,又大哭起来。

    应兰风听到这里,眼圈微红,便上前一步,把应蕊慢慢地拥在了怀中。

    应蕊愣了愣,身体有些僵硬,应兰风把她抱住,手在背上轻轻地抚过,道:“好蕊儿,是爹对不住你们。”

    应蕊听了这话,复又放声大哭起来,两个老嬷嬷见状,面面相觑,却也不以为意。

    应蕊正哭着,忽地听到应兰风在耳畔低语了一句什么,应蕊一怔,又哽咽哭了起来。

    父女两个相处了半个时辰,老嬷嬷才催促应兰风离开。应兰风只得放开应蕊,又仔细看了她一会儿,才起身往外而去,应蕊喃喃唤了声“父亲”,身不由己想要随着他去,却被老嬷嬷们拦住了。

    又过两日,应夫人的病已经大有起色,已经神智清醒,太医们来看了,也说再吃两幅药就罢了,其他用补品等物慢慢调养即可。

    与此同时,便有人说起应夫人这场突如其来的病症,据说是二奶奶跟应夫人素有不睦,才指使人所为。这些话在府内传的隐秘,却几乎人人皆知了。

    而在府外头,却也是众口相传,只说工部应侍郎的正室,乃是一位极能吃醋争风的女子,又因商户出身,行事未免粗鄙不堪,当初应大人本有一位姨娘,竟是给她折磨害死了,这许多年来竟不许应大人再纳妾,只因近来老爷送了个丫头给应大人,她竟迁怒应夫人,要下毒害死云云。虽无凭证,却传的像模像样。

    连李贤淑自己也知道了,明明知道是有人暗害她,却并无办法。每次想同应兰风说,应兰风面上却仍是淡淡的,仿佛什么也不知情,又仿佛什么也不放在心上,李贤淑见状,未免越发有些心冷。

    这一日,谷晏珂竟来到东院,恰好李贤淑因烦心事多,才中觉起身,正有些迷怔,却听丫鬟道:“谷二小姐来了。”

    说话间,谷晏珂已经笑吟吟地进来,上前行礼坐了,便道:“二奶奶近来怎么好像精神短了些?”

    李贤淑见她倒是春风满面,穿一件银红色的绸子裙,更显得眉眼生动,更兼双眸水汪汪地,委实勾人的很。

    李贤淑便淡淡道:“府内事多繁忙,比不上二小姐清闲自在。”

    谷晏珂笑道:“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二奶奶这便是能者多劳,我却没有那种能为。”

    李贤淑道:“二小姐自有别的能为,却是我所不能的。”说着微微冷笑。

    谷晏珂却仿佛并没听出来,只道:“二奶奶只管说笑,我竟不解这是何意了?”

    李贤淑见了她这番造作,心中很不喜欢,便下地来,道:“我还有事儿,且不陪着二小姐了,你也请自便。”

    谷晏珂只好顺势起身,便仍柔柔地说道:“说的是,二奶奶自管忙,我且看看怀真去罢了。”

    李贤淑想要拦着,想了想,便由她去罢了。

    谷晏珂起身,便到了怀真房中,进门一看,见怀真正捧着一本书看,她便笑道:“在看什么?我来了也不知道。”

    怀真把书放下,便道:“原来是二姨来了,方才我听到声气儿倒是像的。”

    谷晏珂上前来,便将她手握住了,上下打量,道:“每回见你,都觉得你比上回见更加好看几分,真真儿是可人疼的,上天竟是怎么造化的。”

    怀真见她言语温和,便也含笑答道:“二姨休要如此说,岂不听说‘红颜薄命’?容貌上只得一个顺眼便是最好,过犹不及就不妙了。”

    谷晏珂笑道:“很是很是,偏你竟想到这个。果然是个秀外而慧中的孩子。”

    怀真也看着她笑道:“二姨也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总是知道自己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谷晏珂微微一愣,一时没有搭腔,气氛略有些冷清,片刻,谷晏珂仍微笑道:“是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呢?”

    怀真凝视着她的眼睛,道:“譬如我知道有一样东西是好的,但并不是我的,已经有了原主儿,我便会识趣守矩不去取,若换了二姨,又会如何做呢?”

    谷晏珂想了想,便道:“倘若真个儿是极好的东西,我倒是会试一试罢了,倘若那原主配不上他……又倘若那东西也不想明珠暗投、反想要易主呢?罢了,我只是说笑而已,怀真可别放在心上呢?”

    怀真淡淡道:“只怕擅自拿取别人之物,会天打雷劈、迟早晚遭受报应的呢……”

    谷晏珂闻言,面上笑意一僵,皱眉看向怀真。

    怀真却又笑了起来,道:“我也是说笑的,二姨莫非当了真了?”

    谷晏珂听了,才呵呵地也笑了两声,只是神情却不再似方才进门一般自得惬意了。

    且说李贤淑出了门,心里烦乱,便只管去了三房,只因近来府内上下众人都看出许源已经不中用了,昔日那些惧怕她的,不免暗暗称心,越发变本加厉说些坏话,那些昔日吃过她苦楚的,也背地里念佛,自称老天有眼,那些昔日受过她恩惠的,此刻却也不见了人影。

    连房内一应伺候的人都怠慢了,若不是李贤淑时常过来盯着,喝骂一顿,众人早就反了。

    近来因李贤淑的名头也很是不好,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看出端倪,便更加疏懒了,李贤淑叫如意去厨房取了熬的参鸡汤,来到三房内,却见门外几个小丫头围着,里面屋内,只有许源一个躺在榻上,静静地动也不动,更兼瘦的一把骨头,若不留神,还以为是死了。

    李贤淑心中酸楚,便上前来,轻轻唤醒了她。

    许源睁眼见是她来到,便只看着,也不说话。

    如意把鸡汤呈上,李贤淑便用小碗盛了,慢慢地一勺一勺亲自喂给她。

    许源吃了两口,慢慢地有些回过神来,吃了一碗,还竟再要。

    李贤淑只好又喂着她吃了,又撕了点儿鸡肉丝子慢慢地喂给她,许源都吃了,末了,便道:“嫂子,劳你还记挂着我,每日来探望。”

    李贤淑知道她此刻说话也极费力的,便道:“快不必说这话,不过是我应当的。”

    许源凝视她半晌,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我也不多说,只承你的情就是了。”

    李贤淑见她今日吃的很好,便问她改日要吃些什么,许源只道:“不拘什么,只要嫂子爱吃的,随意就好。”

    李贤淑见她瘦的形销骨立,不敢再说,正要告辞离开,许源忽然说道:“嫂子……你且……保重。且记得我先前同你说过那些话。”

    李贤淑脚步一顿,回头看着她,对上许源眍的眼睛,含泪点了点头,自去了。

    当夜,应竹韵忽地来告老太君,说是许源想要趁早儿给应翠把婚事办了。

    其实本该就办的,只是见许源身子不好,因此都不敢说,如今既然她自个儿提出来了,于是老太君便首肯了,只交给应竹韵跟李贤淑去张罗罢了。

    应竹韵跟李贤淑两人知道,许源这多半是“回光返照”之意,应该是想看着女儿有了归宿好放心罢了,于是两人一内一外,竭尽全力,便把婚礼诸事安置妥当,上下一心,操持了数日,总算让许源笑着看了应翠成了亲。

    这一场操劳,把李贤淑跟应竹韵都累的够呛,应竹韵毕竟是男子,还能应付,李贤淑却不免累的身体微恙,更加上因为近来各色流言,让她十分心烦,因此索性也不在府内,便回了娘家休养罢了。

    这一天,应老爷忽地派了小厮来叫应兰风过去,只说有事相商。

    应兰风进门拜见了,应修便道:“你可知道我如今叫你来,是为了何事?”

    应兰风只说不知。应修便拧眉道:“正还是为了你屋里那人,近来外头更是传的不像,说是先前杨姨娘的死竟也跟她脱不了干系?此番你母亲病危,更也是她在背后捣鬼,当初我就觉得商户出身的女子必然是难登大雅之堂,如今果然是如此!”

    应兰风垂眸不语,应修哼道:“我忍了这许多日子,本想看你有何举动,不料你竟没事人一般,你莫非不为了自己的前途着想?家里有如此恶妇,风评如此不佳,迟早要给言官弹劾的。”

    应兰风便道:“那么依父亲之间,又当如何呢?”

    应修见他仿佛很有妥协之意,便道:“依我之见,当然是休书一封罢了,世间好女何其之多,何必被此恶妇连累名声。”

    应兰风听到这里,便点了点头,忽然问道:“那不知父亲心目中可有了接替她之人?”

    应修一怔,却并没有回答,应兰风看着应修,又问道:“前儿父亲无端赏我一个妾,恕我直言,却不知是父亲的意思,亦或者是母亲……或者老太君的意思?”

    应修更加愣怔,半晌才喝道:“住口!你……这又是何意?”

    应兰风便微笑低头道:“儿子并没有别的意思,父亲说的实则是对,只不过,倒要仍旧看看老太君的意思才好,倘若她老人家也答应要我休妻,我自然也没有二话。”

    应修松了口气,也微微一笑道:“老太君那边……”

    应修还没说完,应兰风已经道:“等儿子亲自见过了老太君,再来回复父亲。”

    应修见他如此,虽然诧异,也只以为他是不死心罢了,于是点了点头,道:“很好,你便去罢。”

    应兰风退出了应修的书房,便往内宅老太君的房中而去。走到半路,忽地遇到应佩红着眼过来,应兰风拦住他道:“怎么了,一副沮丧之态?”

    应佩见了他,便道:“我怎么听闻……满府里都在说父亲要休了母亲呢?父亲,这可万万使不得。”

    应兰风打量着他微红的眼睛,便道:“你倒是有孝心的,你母亲倒也没有白疼你。”

    应佩见他不置可否,便抓住胳膊,道:“父亲千万不要听信那些谣言,都是无中生有,故意诋毁的。”

    应兰风抬手在他肩头拍了拍,道:“罢了,我心中有数。”说到这里,忽然道:“你万别跟怀真说这些话呢?但凡得闲,且要多逗她乐一乐,不许跟她说这些!”

    应佩忙收了泪,点点头道:“我自然不敢,只是妹妹聪慧,只怕我不说她也是知道了的。”

    应兰风垂了眸子,顷刻道:“也罢。总该有个了局的。”说到这里,便微微地吁了一口气,一甩袖子,往前而去了。

    应佩回头,兀自恋恋不舍地担忧看着,原来他先前听春晖亲口跟他说起:道是应老爷已经要开口让应兰风休妻了,应佩大惊非常,才忙跑过来相问,此刻却兀自不知如何,心里仍是水桶拖在井口一般,吊上不下。

    且说应兰风来到老太君房中,丫鬟见了,忙报,应兰风入内见礼,见在座的还有应夫人,正是恢复之中,脸色仍并非极好。

    应兰风一一行礼过了,便对应老太君道:“孙儿有一件事,要同老太君相商。”

    应老太君却猜到他来是为了什么,应夫人早知机,起身退下,当下应老太君身边的人也都退下了,屋内竟只剩下了老太君跟应兰风两个。

    老太君便道:“到底是什么事?安品竟也不能留下?”

    应兰风笑道:“此事只有我跟老太君才能知晓,多一个人也是不妥当的。”

    应老太君便道:“如此,你便说来,我倒要听听呢。”

    应兰风道:“方才父亲传我过去,命我休妻,此事老太君必然是早知道了的?”

    应老太君倒也不隐瞒,便道:“我的确知道此事,委实是她行为不检点,给人落了话柄。如今更有作出这等恶行来,蕊儿先前都招认了是她指使,我还顾惜你的体面,所以才不曾叫人张扬出去。”

    应兰风道:“老太君可知道蕊儿为何竟铤而走险,用这法子针对太太?”

    应老太君道:“不是说是因为她挑唆着蕊儿的么?”

    应兰风摇了摇头,道:“并不是这样,其实是蕊儿以为太太害死了她亲娘,所以才故意想要害太太以报仇的。”

    应老太君皱了眉,喝道:“可是胡说!太太何等的人,怎会作出此事?”

    应兰风道:“孙儿也是这般想的。杨姨娘死的时候,我并不在府内,知道的且也有限,本来难说明白的,回来后听说了,因毕竟涉及一条人命,便叫人去查了,那燕窝上所用的‘乌香’,早先是外邦进贡给朝廷的,等闲之人难以得手,只是我正好知道,早先祖爷爷在的时候,先皇帝见爱,曾赐了一些乌香给府里,只不过几十年过去,早不知道流落何处,是不是还在了。”

    应老太君眉头越发紧皱,却并没有言语,只是盯着应兰风。

    应兰风又思忖似的,皱眉说道:“若说是给府内的什么人悄悄地拿了去用,倒也是有的。然而如今外头流传所谓杨姨娘是贤淑害死的,想贤淑才进府多久,那乌香就算长脚,也不至于跑到她跟前儿去。”

    应老太君目光沉沉,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应兰风笑了一笑,忽地抬眸看向老太君,面上虽然带笑,双眸之中却殊无笑意,反泛着一丝微微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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