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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七节 我心伤悲,与子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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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虽看懂了这八个字的意思,却又总是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似乎有些不对。

    是哪里有些不妥,我却又说不上来。

    看看天色已晚,我便也不再看下去,念着“彼美孟姜,德音不忘”几个字,回到了景芳斋。

    花楹脸上是欲言又止的神气,我也只有假作不见。

    不知道该怎么对花楹解释,终日呆在在福慧楼,有意无意地在逃避。而不知道该怎么理清朱娘子的旧事,也只有将一门心思都放在那些书册上——虽然,这只是另外一个我解不开的谜团,并不能为我的思绪提供多少安逸。

    列女传上的句子又有出现。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这是诗经之中的句子,《列女传》中用以歌颂卫寡夫人。

    生离于地上,岂如死归于地下哉!

    这是《列女传》中,息君夫人眼看着夫君被楚国所俘虏,而说出的话,这是她誓愿生死相从夫君的决心。

    我心伤悲,聊与子同归。

    齐杞梁殖战死,他的妻子赴淄水而死。《列女传》上的批词是:哭夫于城,城为之崩,自以无亲,赴淄而薨。

    ……

    看到“彼美孟姜,德音不忘”开始,心中隐隐感到的不对愈发明显,终于渐渐明了。

    太后所写下的,都是赞颂古代节妇的。

    那些都是列女传上,盛词赞扬,并用以警示、教导后世女子的典范。

    有的女子在丈夫身故之后,守节不嫁,富贵不淫,威武不屈。有的女子被逼迫改嫁,则力拼一死,追随亡夫。

    很容易联想到的,是徽宗皇帝驾崩之后,太后的心情,应是如同那些女子一样,所以才有了类似的感触。

    然而转念之间,却终是让我既感到深深的困惑,又心中暗惊。

    守节不嫁,守节不嫁……

    太后所写的,都是历代的节妇,她们的品行固然堪称典范,可以世世流传,以为后世女子的楷模。

    可是,太后的情形,与这些女子并不相同,又怎能会有相似的心情,以至于写出这些句子呢?

    太后与她们固然都是亡夫的女子,但遭际虽同,所处的情形毕竟大异。

    就算是被金人掳走,就算徽宗皇帝被封为“昏德公”,但当时的韦氏,仍是大宋皇上遥尊的“宣和皇后”。

    就算屈居在金国的五国城,就算“昏德公”亡故了,韦氏仍是被大宋皇帝遥尊的皇太后。

    却又会有什么样的事情,让太后产生了与历代节妇一样的心情呢?

    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中闪过,惊得我刹那之间一身冷汗。

    我不敢再想,这样的念头,说出来,便是杀身之祸,就算单单是在脑子中想一想,也是大不敬的罪过。

    可是说念头这种东西,虽然无形物质,却并非虚无,一旦产生,想要将其打消,便是不可能了。

    我惶恐地翻着剩下的书册,手指竟止不住轻轻发颤。

    再看到后面,又有一处,写着一则《列女传》上关于楚平王夫人伯嬴的批词:

    阖闾胜楚,入厥宫室,尽妻后宫,莫不战栗,伯嬴自守,坚固专一,君子美之,以为有节。

    伯嬴自守,坚固专一。

    坚固专一……

    我拼命抑制着自己内心的那个念头,然后一遍遍地告诉自己,那是我大宋的宣和皇后,是我大宋大宋皇太后,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可是太后亲自写下的这些字,却在渐渐反驳着我的推测,也在渐渐冲垮我的意志。

    比之那一天,听到林先生讲述当年徽宗皇帝的皇子皇女在金国被俘之后的生活,我悲愤不可抑制的心情,今日的沉痛悲愤,简直已经到了懊丧欲死的地步。

    “今欲求一死而不可得,痛悔当日之屈从也。奈何妾命一薄至此,既逢乱世,又遇离殇,苟活至今,愧对天地,愧对大宋,愧对列祖,愧对先皇……”

    屈从,这两个字,再一次刺痛了我本已经发胀的双目。

    求死怜稚子,苟活愧天地。

    我再一次想起了这两句。

    指甲掐进了手掌,刺得手心尖锐得疼痛,却并没有刺破头脑的懵然。

    徽宗皇帝驾崩在五国城,而当年的太后,也将一件最重要的东西,葬送在了那里。、

    深深的无力感笼罩着我,迫使我想要逃离。

    我迫不及待地整理了那几本书侧,放在书架的最下面,严严密密地用油布裹好,再仔细收好。

    我收藏地细致,就好像,我要把这个无意间窥破的秘密,深深埋藏起来。

    离开福慧楼,却又不想立时回到景芳斋。

    不,确切地说,我是不想呆在慈宁宫里。

    哪怕见不到太后,但只要呆在慈宁宫这个宫房,我便忍不住觉得害怕,觉得心痛,觉得悲愤莫名,也觉得深深痛惜。

    脚步漫无目的,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还可以走到哪里去。

    就算走出了慈宁宫又能怎样?就算走出了这座皇宫又能怎样?

    就算我努力抑制自己不去想又能怎样?就算我烧了那些书册又能怎样?

    一时间,我脑中有声音在说:“已经发生的事情,总有着抹不去的踪迹,再也无法泯灭了。这已经注定是事实,再也抹不去了。”

    但一时间,脑中却又有另一个声音说道:“没有关系,宫中没有人知道,宫外也没有人知道,或者金国还有知道的人,但是看起来,这个消息并没有传出去。只要我不说,太后自己不说,这件事情,就可以当做从没有发生过。”

    那个声音出来反驳:“真的可以当做从没有发生过吗?一件曾真真实实存在过得事情,难道当真能瞒过所有的人吗?若是能够瞒得过,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你既然能够知道,就会有别的人知道,终究是瞒不住的。”

    劝慰的声音软弱无力:“就算瞒不过……也是瞒得一时算一时吧。这个大的事情,难道太后不会想办法吗?官家……官家想必也知道,难道官家不会想办法吗?他们一定会想办法,瞒住这件事情的……”

    两个念头此起彼伏,在脑中交替着,激烈地冲突与纷争,一时间,整个脑子都是眩晕的。

    远远地,一个身影从东往西地走着。

    我只是全神贯注地想着心中的事情,却也对经过的人并不在意。

    直到一声“谢妹妹”传入耳中,我方才发觉,走过来的竟是马文君。

    一段日子没有见,马文君带着笑意的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忧色。

    “马姐姐,这段时间,你可辛苦了。”

    “别的妃嫔都别走不开,倒是我平日闲散惯了,到大郡王的府上去帮忙照顾着,一面主持葬礼,也当是送大郡王夫人一程。”马文君道,“只是遗憾到了最后,大郡王也没有能赶回来。”

    自从大郡王夫人故世,马文君多在大郡王府上帮忙料理后事。这也是官家的意思。上次见到马文君,还是在东宫二郡王的处所,与林先生一起议论靖康之变的事情,那一次,是马文君在料理丧事期间,回宫的一次。

    “也不知大郡王凯旋回到京城,方才得知夫人已经亡故的消息,会是怎样的心情。”我亦不由得感叹。

    世事无常,生离就这样变成了死别。就算是作为一个旁观者,也能感觉到深深的悲凉,更遑论当事之人了。

    马文君轻轻一笑:“你也别太难过了。大郡王夫人虽然亡故了,总算给大郡王留下了三个孩子。尤其这最后一子,更是弥足珍贵的安慰。”

    “孩子呢?”我问道。

    “小县君和小县主都回到府上参加了葬礼。刚出生的小县主留在宫中,惠妃徐娘子照顾着。”

    郡王的孩子,男孩是县主级别,女孩是县君一级。

    “这么说,孟沁祥也在大郡王的府上了?”我问道。孟沁祥是小县君的伴读,小县君一直都十分依赖她。

    “是。”

    “那……玲珑馆的那个小县主呢?他好不好?”刚出生的孩子,会不会知道自己的母亲已经离开人世了呢?

    马文君轻轻蹙眉:“小县主先天体弱,可能跟夫人生产之前那段时间整日忧心有关吧。听说小县主总是哭个不停,声音却很是细弱。好在,有徐娘子亲自照拂,徐娘子挑了最好的乳娘,又有几个医官轮流照顾,小县主一定可以平安长大的。”

    “马姐姐。你说,小县主不住啼哭,是不是因为,他在想他的母亲?你说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他的母亲再也不会回到身边了?”

    马文君轻轻地笑着说了一句“傻丫头”,却也忍不住跟着长叹:“这样可爱的孩子,任谁都会舍不得。但为了给孩子生机,大郡王夫人走得义无反顾。这就是母子天性。”

    母子天性,我恍惚想到了什么。

    稚子……

    回景芳斋的路上,我无意间又重复起了那句话,求死怜稚子。

    林先生与马文君却都说,徽宗皇帝到了金国之后,膝下便没有皇子皇女出生了。

    徽宗皇帝没有,然则当年的太后呢?

    稚子,那个稚子,究竟是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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