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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005息夫人的故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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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兰雪终于与流逐风他们见面了。

    在一间特制的牢房里,整个牢房都是用特制的精钢所做,坚固无比,贺兰钦试着打了几掌,所有的力道都好像泥牛入海,根本没有回应。

    “阿雪,你怎么也在?”见到贺兰雪,三人都很惊奇。

    “难道你也中招了?”凤七从墙角站了起来,好奇地问:“我们是不小心,他们所有的迷-药实在是匪夷所思,而且,当时情况确实很奇怪。咳咳……”

    “他们两个在争吵,而我是夹在中间的炮灰。”流逐风赶紧用一句话将情况说明,快速撇清,“总而言之,当时一团糟。所以没有注意空气里的异样,你跟凤九在一块,那家伙的鼻子跟狗一样灵,没理由也被抓到啊。说起来,那些人到底是谁?鳏”

    “是贺兰无双。”贺兰雪静静地说:“至少,他自称贺兰无双。”

    “不会吧,我的情敌?”流逐风吃了一惊,略有点夸张地张大嘴,“如果贺兰无双还活着,我就真的没有希望了。砦”

    “阿雪,你真的确定是他?”一直站在凤七身边没有做声的贺兰钦冷不丁地问道:“可是伯父不是已经过世多年了吗?”

    “二哥,墓地是空的。”贺兰雪望着他,轻声说。

    贺兰钦怔住。

    “你是说……他真的是贺兰无双?”凤七也站了起来,却并不靠近贺兰钦,反而走到了流逐风身边。

    “不确定,有可能,可是伯父那么久没露面,我们谁也不知道他的真假,现在只能静观其变了。”贺兰雪说完,用目光瞟了一眼贺兰钦,缓和气氛道:“二哥,你和七姑娘……”

    “出去后再说吧。”贺兰钦不冷不淡地接了一句,然后坚定地走到凤七的旁边,坚定地握住她的手。

    凤七吃了一惊,狠狠地瞪了贺兰钦一眼,挣了挣。

    只是她的力气不够,怎么也不是戎马半生的贺兰钦的对手。

    她只得求助地了看向流逐风。

    流逐风佯装不见,抬头望天,拉着贺兰雪,躲到了另一边,煞有介事地指了指天花板道:“你知道吗?我有一个很奇怪的发现,虽然这个想法很大胆,但是……一切皆有可能。你想不想听?”

    “说说看,如果伯父尚在人世,还有什么不可能的?”贺兰雪回答。

    “我觉得,这里不是其他地方,而是……天朝皇宫!”流逐风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

    贺兰雪愣了愣,疑惑地看着流逐风。

    “我研究过各国的地质和风格,尤其是皇宫。”流逐风自信道:“哪怕只是闻这里泥土的气息,我都能断定,这就是天朝皇宫。”

    “我在皇宫里出生、成长、居住了二十余年,却从不知道皇宫有这样一个地方。”贺兰雪觉得不可思议,“而且,这么大的地方,根本不可能不被人发现。”

    “你对阵法了解多少?听说过一种叫做隐形阵的绝世阵法吗?你知道那想入侵流园的十万大军是怎么陷入泥塘的?”流逐风挑挑眉。嘴唇近乎邪魅地往上一翘:“就是这种阵法。你所行走的地方,你所看到的景象,只是一种幻象。现在告诉我,从进来之后,你可曾单独行动过,你所走的路线,是不是他们实现安排好的?”

    贺兰雪没有言语,只是站在原地发呆。

    “牢房是真的,某些房子是真的,而其它的,都是幻象,你现在所在的地方,真假难辨。这是阵法的最上层,当年师傅教我的时候,绕是我这样的天才,也花了十年的时间才能融会贯通。”流逐风的声音突然兴奋起来,“真希望快点见到这个情敌,他也是个天才。贺兰无双。”

    贺兰雪若有所思地望过去,却见流逐风的眼中满是憧憬、自信与隐隐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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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葵一直没有消息。

    伊人蜷缩在床上,安安静静地躺了一晚上。

    到了第二天早晨,老鸨突然推门进来,朝床上仍了件衣服,笑眯眯道:“姑娘打扮打扮,这就要出去见贵客了,等事情完了,又有好吃的又有好喝的,可比当乞丐婆好多了。”

    伊人掀了掀刚好盖在脸上的衣服,磨蹭了一下,随即坐起身,老老实实地换衣服。

    老鸨心满意足地走了出去。

    伊人慢腾腾地将衣服穿上,衣服的材质还薄,长长的曳地纱裙,像极了晚礼服的款式,只是,这样的款式在这里,大概够惊世骇俗了,伊人倒没有多大知觉,系好带子,便大剌剌地拉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老鸨侯在外面,她很少见到如此听话的初来者,立刻眉开眼笑起来,“立春啊,等会儿去陪一陪贵客,你什么都不用做,坐在那里就行了。只要你乖乖的,妈妈少不了你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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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人抬起头看着老鸨,清秀的脸上没有多大悲喜,平静若云淡。

    然后,她微微一笑,“好的。”

    老鸨更是大喜过望:本来以为会调教一番,没想到是自愿型。

    而且,细看之下,这个女孩也蛮漂亮的,一点也不像做过母亲的人,五官干净清朗,并不是美,而是……那种仿佛从深山幽谷里孕育的静,挺与世无争的韵律。

    “也算是一个新面孔,说不定能成摇钱树。”老鸨喜滋滋地想了一番,然后很亲热地拉起伊人的手,朝外面的雅间走去。

    伊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她的目光,在长长的走廊上细细地扫过。

    老鸨推开走廊尽头的大门,走向雅间。

    朱红色的门,次第打开。

    伊人低着头,随着老鸨走了进去。

    她仍然看着脚尖。

    鞋子上没有河边的泥土,那确确实实,只是一场梦。

    “大爷,这位便是新来的姑娘了,有点害羞,大爷们还要温柔点才好。”老鸨说着,朝里面的人弯弯腰,福了福。

    伊人并没有行礼,只是笔直地站在门口,望着里面的人。

    面容粗犷的一个人,穿着俗气而富贵的衫子。

    小地方的大人物,也不过是暴发户而已。

    “哎,新来的,过来。”其中一个拍了拍身边的椅子。

    伊人很乖巧地走了过去。

    她坐了下来。

    他就势揽住她的肩膀,让她倚着他的腿,照样喝酒不止。

    伊人没有表现出过多反感,只是坐着,木头人一般,神情恹恹。

    偶有酒渍从那人的手中洒落,潜入了她的脖子,她也不过下意识地缩了缩,脸上依旧没有厌恶。

    很温顺,很乖巧。

    那个人很快都喜欢上她了,虽然不够主动,可是这样安静如邻家碧玉的女子,在这里极少见。

    不安分的手顺着伊人的身体往下游去。

    她没有躲避,只是转过头,看着那个人的脸。

    然后微微一笑。

    笑得很亲切。

    那人愣了愣。

    “我说,我们先喝点酒吧。”伊人眨眨眼,很认真很诚恳地说。

    “啊,你也会喝酒?”那人越发来了兴致,赶紧为伊人满上一杯酒。

    “喝酒难道不行令的么?”伊人端过来,又眨巴着眼睛,极认真极单纯地问。

    “你会什么行酒令?”那人更是兴致勃勃了。

    “玩最简单的,一只青蛙四条腿,两只青蛙八条腿,三只青蛙十二条腿……你会数数吧?”

    “当然会!”

    “好吧,开始吧。”伊人正儿八经地挪到那人对面,大刀金马地坐下,把本来就轻薄的衣衫捋得高高的,一副大玩一场的架势。

    那人看直了眼睛,没理由不应战,叫老鸨端上来十坛八坛美酒,这就开始了。

    “一只青蛙……”

    “两只青蛙……”

    ……

    “五十三只青蛙……”

    ……

    “一百二十七只青蛙……要不,换大碗吧?”

    ……

    “你好,还行不行,要不,今天别喝了?……一百五十六乘以四,不等于四百三十二诶……”

    那人醉眼惺忪地看着伊人,嚷嚷道:“那你说,等于几?”

    “等于六百二十四。”伊人轻声地、客气地、毫无丝毫讥讽地回答道。

    她的心算能力一向不错,何况是应对这些分不清代数几何有什么区别的古人。

    那人定定地看着伊人。

    伊人也无辜至极地看着他。

    清亮的眼眸,可丝毫没有耍诈的痕迹,依然是最清纯的小家碧玉。

    那人直觉上当了,又说不上到底哪里有问题,伊人已经笑眯眯地端了一碗酒凑到他面前,酒气上涌。他的醉意立刻不可收拾,‘啪’地一声,倒在了桌上。

    伊人还端着那碗酒,眼睁睁地看着他倒下,呆了一会,然后将酒抱了回来,自个儿抿了一口。

    古代的酒,还真是淡得出奇。

    这样也能喝醉,真是奇了。

    她又自顾自地喝了一口,这才起身。

    窗户洞开,面朝着通往门口的长长走廊。

    伊人回头又看了看那个醉得不省人事的男人。

    她开始过去扒他的衣服。

    ——没有真正的身不由己,至少我可以尽力而为。

    百春院的小二一时眼花,见到个穿着大马褂的小个子男人从窗户处爬了出来,笨手笨脚地落在地上,低着头扶了扶头上的瓜皮小帽,然后很镇定的,摇摇晃晃地,向门口走去。

    小二揉了揉眼睛,不以为忤。

    这里什么样的人都有,他早就见怪不怪了,而且,雅间里的客人妈妈都认识,不会逃账,还是当没看见吧。

    伊人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刚出大门,便开始发足狂奔。

    顺着屋后的小巷子,跑得气喘吁吁。

    所以,她没有注意到,在巷子的上方,阁楼中,纱窗后,一个男子正临窗而立,穿着月白长衫,举止投足,一派儒雅温厚。

    他微微含笑,朝远去的伊人的背影注视良久,然后轻然转身。

    有日光从纱窗里透了进来。

    映着他的脸。

    削瘦柔和的脸,清俊而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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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人跑了很久,确信那些人不再追过来,这才缓下步伐。

    她跑出了城外,一屁股坐在路边的岩石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回京城想办法找援兵,另一条便是去流园找陆川。

    她简单地权衡一下,还是决定回去找支援比较靠谱一些——毕竟,陆川在经过凤九的拒绝后,现在的性情到底如何,伊人也没有把握。相比之下,还是易剑更可靠一些。

    而且,那老鸨还一时失口说:小葵在京城。

    可是回京城,谈何容易。即便是回到京城,想办法接近易剑,又谈何容易?

    伊人坐在石头上发了一会呆,然后站起身,抿着嘴,看了看京城的方向,然后异常坚定地朝那边走了过去。

    一路上,烟尘滚滚,却也堪称顺利。

    伊人脱掉了外面的褂子,只穿了着里面的短衫,头发盘在头上,像一个普通的百姓。

    她的嘴巴很甜。看上去老实可靠,一路搭便车倒也顺利,外面的褂子放进当铺倒也有一些盘缠,能买一包大馒头。

    伊人像真正的乞丐婆了。全凭脚力和偶尔的便车,极其艰难地朝京城走去。

    晚上更是没地方住,从前宅着的时候,伊人很羡慕那些独行侠,似乎随时随地都能幕天席地,何等逍遥。

    可轮到自己真正的住到破庙的时候,这才发现,破庙简直不是人住的。

    且不说晚间四面漏风,秋夜寒冷至极,光是蟑螂老鼠,就能把人折腾得够呛,而且长久没有人气,呼吸之间,满口满鼻的烟尘。

    伊人的鼻子都被破庙折腾得有点鼻炎了。

    好在天气凉爽,馒头还不至于馊得那么快,只是变得硬邦邦的。伊人又是一个极懒之人,一旦找好了落脚之处,让她另外去找水泡馒头,又懒懒地不想动,只得将硬馒头生咽下去,其实,阿q想一下,味道跟压缩饼干也就差不多吧。

    这样过了十天,伊人本来就很瘦了,现在更是黑瘦黑瘦的,乍一看,像只从公园里钻出来的小猴子,不盈一握的样子。

    眼睛却出奇地大,大得像只从外星来的et,只是瞳孔清透,如远古失落的琉璃,让人错不开眼。

    我见尤怜。

    到了第十一日,伊人的处境突然好转了,不是走在路上有人主动让她上车,便是一推开破庙的门,前面就摆着一只肥鸡。

    她可没有客气,抓起肥鸡就大快朵颐起来。

    吃得满嘴是油。

    远处的人看在眼里,脸上满是笑意,眼中却是心疼。

    他一路跟随而来。

    看着她吃苦,看着她一面迷迷糊糊地打瞌睡一面走路,看着她在道听途说京城的许多事后,仍然不改初衷地朝京城走去。

    这是他所认识的伊人。

    也不尽是他所认识的伊人。

    ……

    ……

    ……

    ……

    裴若尘将手轻轻地放在树干上,透过扶疏的枝脉,透过秋天稀稀落落、飘洒不停的落叶,静静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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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人大快朵颐了一番,在啃鸡翅膀的时候,似乎发现有人在看她。

    她抬起头,狐疑地前面的树林望过来。

    却只见到几片摇曳的树叶,还有地上留有褶痕的草地。

    越是接近京城,局势越发不明朗起来。

    炎寒与贺兰悠的婚事似乎真有其事,全天朝的人都知道了他们联姻的消息。

    没有人知道贺兰雪失踪的样子,他似乎真的在皇宫里,天朝的一切秩序井然。

    可伊人知道,阿

    雪不在京城,而且肯定身处困境。

    不然,他一定会来找她的。

    再后来,伊人在走到京城城门外的时候,终于听到另一个消息。

    贺兰雪要与冰国女王联姻。

    联姻后,贺兰雪将成为冰国与天朝两地的王,礼成后随冷艳回冰国居住几月,朝中的事情由易剑代为统筹。而大婚后,贺兰天安也将恢复天朝皇帝的名号。成年以后可代为分管天朝。

    三大国的联姻消息,让京城里显得喜气洋洋。

    伊人踏进城门。

    京城一切如旧。

    做生意的,耍把式的,吆喝声,小孩的喊叫声,并没有因为伊人的缘故而少一分减一点。

    伊人本想直接进宫,可也深知现在的模样估计别人也不肯放行,她寻思了一下,决定随便找个地儿先歇歇脚,顺便看看能不能碰见小葵。

    一路上,人们还是欢天喜地地讨论着天朝即将举办的两大婚事。

    炎寒与公主。

    陛下与冷艳。

    他们行走匆匆,只言片语,从伊人的耳边滑过。

    伊人虽然当了天朝两年的皇后,但一直深居浅出,百姓们对她的印象很模糊,只知道有一个性格很好,不擅权不做坏事的皇后,也许是喜欢的,但绝对谈不上爱戴。

    舍她而娶冷艳,天朝民众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她不像息夫人,影响力那么大。至始至终,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她只是可有可无的一个人。

    伊人低着头,静静地听,没有多大悲喜,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有信,只是信信地走,在走过一个破落的巷子口的时候,她突然停住了脚步。

    巷子里有一些坍塌的车辕,那些废弃的木架上,挂着一件小而褴褛的衣服。

    伊人看了那衣服半晌,然后走过去,将衣服握在手里。

    握着,握着,突然握得很紧很紧,指甲似要潜入肉里。

    平静无波的脸上,第一次惊慌失措起来,那么无助,就好像一个人被丢在旷野里,目之所及,全是烟视媚行、将她视而不见的游魂。

    “这件衣服……”她喃喃自语了一句,从巷子里冲到大街上,随便拽着一个人衣角,焦急地问:“穿这件衣服的小女孩呢?”

    那人躲瘟疫一样躲开了。伊人这么多天没有洗澡,又藏风露宿,身上确实又脏又臭。

    只是,在撞见伊人的眼睛时,那人本打算走来的脚又停住了。

    那双眼睛,分明是一对宝石,写满最真实的担忧与期盼。

    他低头看了看伊人手中的衣服。

    似乎是小女孩穿的衣衫,灰红色的衫裙,看材质,在没有破旧之前倒是大户人家的小姑娘穿的,只是现在已经太破太脏,而且,上面还有一团暗黑色的污渍,像暗红的血迹。

    “这个不知道,你问问旁边的店家吧。”那人客客气气地摆摆手,随即一步一张望地走来了。

    伊人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转了个圈。

    到处都是人。

    她不认识的人。

    她又拉了一个人,拿着衣服,问衣服的主人在何处。

    她拉住了一个又一个的人。

    有友善的,有凶狠的。

    伊人被推得踉踉跄跄,也有人怜悯地扔给她半文钱,摇头低声道“可怜,那么年轻就疯了。”

    伊人只是不闻,外面的声音开始模糊,她只是不停地不停地,抓住人,一刻不住地询问着。

    终于有人认出了这件衣衫,是在巷子口旁边卖胭脂的一个大婶,看了那衣服一眼,然后摇头道:“我见过那小姑娘,可怜啊。”

    “怎么了?”伊人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紧紧地抓住她的手。

    “前段时间从妓院里跑出来的,小姑娘年纪小小,才不过三岁,就凶悍得很,几个人都围堵不住,后来,那些人还是把小姑娘给绑住了,衣服也是在那时候挣脱的。”

    “她现在在哪里?”伊人急切地问。

    “死了。”大婶耸耸肩道:“我给那家妓院提供胭脂,有一天不小心听说,小姑娘脾气倔得很,成天哭闹,不肯吃饭,后来饿病了,老鸨觉得晦气,随便找了个山沟沟,丢了,估计是死了。这么小的孩子,哪里会自己讨生活?”

    伊人呆若木鸡。

    大婶叹息了一声,也走开去。

    伊人站了很久,来到这个世上后,她第一次有这样强烈的不真实感。

    所有的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人流川息,路过的人嫌恶地挤着她。

    伊人全身乏力,好像从出生伊始,就没有这么累过。

    她被撞到了一边,然后顺着墙角滑了下来。

    双手抱膝,背紧紧地贴着唯一感觉真实的墙壁,一点一点,挪到了巷子里。

    手里仍然紧紧地抓着衣衫。

    然后,她低下头,将脸埋进膝盖,忽然哭了起来,哭声不大,可是哽咽着,好像随时都要断掉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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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街的斜对面。

    隐在店铺后面的裴若尘下意识地朝前走了一步,一只手突兀地横在他的面前,一个低哑的声音沉沉地说:“裴公子,夫人的事情,望公子不要插手。”

    “我不受夫人管辖,只是夫人的客人而已。”裴若尘正欲用剑鞘隔开那只手,那人继续提醒道:“可这一关,若不是伊姑娘自己过去的,她也会烟消云散。”

    裴若尘闻言顿住脚步,清秀的眼睛,泛起一丝无可奈何的晕泽。

    他的视线胶着在伊人的身上。

    远远的,在看不到他的地方,伊人独自缩在墙角,拽着小葵的衣衫,哭得肝肠寸断。

    ——如果把她珍视的东西,一件一件地从她的生活里剥离,是不是真的,真的,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那一切的发生?

    ……

    ……

    ……

    ……

    “你真的确定,这是天朝皇宫?”贺兰雪盯着流逐风,一字一句,再次确认道。

    “信不信由你。”流逐风不以为意地耸耸肩,“等一下你出去的时候,可以趁他们不注意,走一走其他路线。我教你怎么走……”说道这里,流逐风压低声音,在贺兰雪耳边嘀咕了一些方位名词,然后拍了拍他的胳膊,抬高声音道:“只要你按照这个步法,就可以破阵而出了!”

    贺兰雪心领神会,也高声说了句‘我知道了,谢谢。’

    他们没有再继续深谈,负责引路的人已经走了进来,贺兰雪朝他们三人简单地道了别,然后清雅地转身,朝外面走去。

    这一次,引路的人亦步亦趋,不肯离贺兰雪一分。

    贺兰雪神色素淡,波澜不惊,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跟在后面的三个人则如临大敌,一点也不敢放松。

    贺兰雪心中明了,越发地不动声色,一路安然无事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的待遇与贺兰钦他们决然不同,房间收拾地很干净,文房四宝,各色茶具一应俱全,其他人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像对待一位最尊贵的客人。

    贺兰雪在桌边坐定,然后不徐不缓地要求道:“我要见你们主上。”

    “主上不是随便见人的。”随侍的丫鬟客客气气地回答道:“如果陛下有什么话,我们可以转告给主人。”

    “……你是哪里人?在天朝好像很少见到你这样的女孩。”贺兰雪忽而站起来,直视着那个女孩,嘴角边勾起一抹邪-魅-至极的笑,“你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知不知道?”

    那丫鬟不过十八左右,闻言愣了愣,净白的脸泛起一丝红晕。

    贺兰雪一脸含笑,本就妖孽的脸因为这抹笑容而变得摇曳生姿,让丫鬟满眼昏眩。

    “我不是天朝的人……”她讷讷地回答。

    “是吗?哪里才会孕育出你这样的美人呢?”贺兰雪微微一笑,伸手勾起她的下巴,他身上那种若有似无的兰香味,出奇地浓烈起来,丫鬟只觉得呼吸困难,难以思考。

    “炎国……”

    贺兰雪手指一顿,眼神微凛,随即又恢复自如轻佻的笑,“从炎国来到天朝,是不是不习惯?看,脸色都变差了。”

    “是有点不习惯。”丫鬟点点头,随即脸色一变,极惊异地看着贺兰雪。

    贺兰雪只做不知,仍然一脸体贴,温柔地提醒道:“特别这宫殿所在之处,是湿气极重的……”

    “陛下,奴婢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丫鬟诚惶诚恐,往后退了一步,摆着双手。

    贺兰雪却已经知道答案了。

    流逐风说的果然是对的,这里正是皇宫!

    他在皇宫里被囚禁!

    无奈,流逐风暂时也不知道破解之道,方才在耳边的那一番话,只是诈他们而已。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关心你而已。”见丫鬟脸都吓白了,贺兰雪不禁有点歉意,不再相逼,“能不能帮我去倒一壶茶?”

    丫鬟如蒙大赦,福了福礼,随即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出门时,她又回头看了贺兰雪一眼。

    贺兰雪和善地冲她点点头,人畜无害的模样,依旧俊逸非凡。

    丫鬟这才放下心来,合上门,一溜烟地走了。

    留下贺兰雪,敛起脸上的笑,极快地陷入沉思。

    他总不能锁在自己的地盘,何况,贺兰无双到底想做什么,他一直没有说清楚过,贺兰雪又焉能太过于信任他?

    他来回踱步,仔细

    地打量着这个房间,忽而想起:再精密的阵法,也只是局限于地面。如果,能够升空,升得足够高,是不是就可以……

    这个念头让贺兰雪很快地想起一件往事。

    小葵他们一周岁的时候,伊人说要许愿,所以命人做了两个很大很大的灯笼,里面点上蜡烛,后来,灯笼升了上去。

    伊人说,那是孔明灯。

    贺兰雪站在她后面,下巴抵着她的头顶,一面看着那两盏美丽的灯火与群星融为一块,一面轻笑着问:“这么神奇的东西,是娘子的发明么?”

    “不是,是我家乡的。”灯火依稀间,他听到伊人这样回答。

    当时的贺兰雪还在想:伊人的家乡,似乎并无这样的风俗吧。只是,并未深究,他只在乎现在抱在身前的女子,至于家乡在何处,那本是不相干的事情。

    这样一想,伊琳的话也随之浮上脑海。

    ——伊人,是来历不明的人。

    贺兰雪有点心乱如麻,屏息平了平思绪,正打算如法炮制,做几只孔明灯来探一探方向,房门突然被推开了。

    他抬头看过去,本以为,见到贺兰无双后,无论见到谁,他都不至于失态。

    可是见到来人,贺兰雪还是愣了愣。

    “冷艳?!”

    进来的人,正是三年未见的冰国女王。

    “贺兰雪,好久不见。”冷艳盈盈一笑,裙裾轻拂,稳重端方地走到他的面前,在桌边坐下。

    “是好久不久……”贺兰雪很快从惊奇中回神,礼貌地回了一句,坐到了她的对面。

    “难道,你也是被邀请而来的?”

    “是,受故人之邀。”冷艳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来与你成亲。”

    贺兰雪怔了怔,“来与我成亲?可为什么我这个当事人都不知情?”

    “现在不是知情了吗?”冷艳淡淡地说。没有调侃或者开玩笑的意思,她说得很认真。

    贺兰雪有点头疼,也顾不上是什么情况,立即拒绝道:“你该知道,我已经有皇后了,陛下身为一国之君,总不能做妾吧。”

    “休掉伊人。娶我。”冷艳不痛不痒地回了一句。

    “你认为我会做对不起伊人的事情吗?”贺兰雪的语气反而平静下来,静静地说。

    这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他贺兰雪可以对不起祖宗,对不起自己,对不起天下,却不会对不起自己爱着的女人。

    以前是,以后是,一直都是。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情。这也我喜欢你的原因。”冷艳不急不燥,只是凝视着他的眼睛,幽幽道:“可如果,这一切都是为了伊人呢?”

    “我不懂你的意思。”

    “伊人帮过我一次,所以,这次我必须帮她。”冷艳往后挪了挪,有条不紊地说:“你知不知道息夫人与无双帝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我曾经以为自己知道,不过,现在已经渐渐不知道了。”贺兰雪无奈地笑道:“众说纷纭,也许除了当事人,谁也不知道这里面的真相。”

    “孽缘。他们是一段孽缘。”冷艳好整以暇地坐好,调成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开始讲述一个很漫长的故事。

    ……

    ……

    ……

    ……

    一个真实发生过,由卫先生讲给炎寒,再由炎寒讲给她的故事。

    湮灭的历史的尘埃中,仍然没有结束的故事。

    “事情,必须从很久很久以前,贺兰无双初见独孤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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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多年前。

    那时的天朝并不是一个完整的国度,有太多太多的诸侯国,他们年年征伐,彼进我退。

    而贺兰家,也不过是其中一个半大不小的诸侯国。

    贺兰属地占地不多,人口不过数万,然而在当时的天朝,贺兰家依旧闻名遐迩,只因为,贺兰夫人生了两个极优秀的儿子。

    老大叫做贺兰无双。

    老二是贺兰无暇。

    无双、无暇。任何其他人若是起这样的名字,一定会被人们质疑取消,唯独他们,好像这两个词是天生为他们而造的一样。

    无双从小聪慧异常,天文地理、星相卜算、军事政治,文才武略,无一不通,无一不晓。他当年的风采比起后世的贺兰雪,有过之而无不及。贺兰雪毕竟生来是王子,而贺兰无双,却不过是一个小诸侯国的世子,以低微的身份周游列国,最后却赢得各国智者的一致赞赏,甚至出现一股热潮,在他离开的时候,岸边的群众过万,人山人海,

    只为一睹‘第一才子’的风姿。

    相比之下,贺兰无暇的名气确实黯淡了许多,他虽然也算优秀,然而人们见到他的时候,更多地会惊叹于他的容貌。

    精致得如瓷娃娃一般无暇的容貌。

    他总是安静地跟在哥哥身后,随他餐风饮露,以挑战各国智者之名,勘察各地的地理风貌。

    这一日,他们离开了许氏封地,就要前往柳家。

    柳家有贺兰无双唯一真心交往的一位朋友,柳如仪。

    在进入柳家属地之前,贺兰无双提议在湖边小阁小酌一番,河水荡漾,垂柳翩跹,正是晚春最馥郁的时期。

    他们找了一张靠湖的桌子坐定,叫上一壶碧螺春,无双拿起无暇临摹的山川地理图品茗。农忙时节,这里的人并不多,而且寻常庄稼地的百姓又哪里会认识无双他们。他们一直坐在那里,且喝且说,竟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倒是阁楼老板听说过贺兰无双的大名,赶紧捧出了文房四宝,硬是让他留字做纪念。

    贺兰无双推脱不掉,略作思索,便提笔写了上联。

    “花向今朝粉面均,柳因何事翠眉颦?东风吹纹细于尘。”

    “东风吹纹细于韵。”一个清朗的声音响在他的耳畔,贺兰无双扭头朝身旁望去,却见一穿着青衫的少年正瞧着这边,手指着远处的密密湖纹,轻声道:“这样的湖光山色,不觉得更像一段韵律吗?”

    “是吗?”贺兰无双饶有兴致地转过身,望着他。

    少年的面目很美,有种不尽真实的出尘,让人乍一看去,看不清五官,只觉满目的缤纷摇曳,错不开眼。

    少年靠着桌子,手指放在桌面上,轻轻地扣着。

    口中哼出声来。

    是一段旋律。

    是贺兰无双没有听过,却美到极致的旋律。那样的曲子,那样的风景。

    他淡淡一笑,回头遥望着不远处的湖面。

    如斯景致,如斯雅人。

    贺兰无双有点深入旋律中的感觉,再看那湖面上丝丝的皱褶,直如一串串跳跃的音符。

    韵字,果然是神来之笔。

    “果然好,公子便是无双的一字之师了,敢问大名?”他盯着少年的脸,极诚挚地问。

    “复姓独孤,单名,一个息字。”少年浅浅一笑。

    那是他们第一次相识。

    于是坐在一起,从诗词歌赋,一直聊到国家大事。独孤息的年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见解却极犀利,总能将纷繁芜杂的局势一针见血地指出来。不仅如此,他各方面的修为都很高,凡是贺兰无双知而不解的事情,他总能说得头头是道,而且阐述的角度匪夷所思。

    贺兰无双自然而然地升起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硬是拉着贺兰无暇,与独孤息结拜了,在得知孤独息一直在山里修习,并无落脚之处时,便极力邀请他去家里做客。

    他们就在这样走到了一起。

    一年后,独孤息成为贺兰府的首席谋士,也是贺兰家最尊贵的客人。

    只是,没有人知道她是女儿之身。他们三人,还有柳如仪,成为了最好的朋友。只是独孤息对柳如仪和贺兰无暇的态度一直淡淡,倒是经常与贺兰无双在一起。

    身份拆穿,已是两年之后。

    两年后,贺兰无双到了婚龄,太多名门闺秀毛遂自荐,贺兰无双也烦不胜烦,随便应了一个合眼缘的,便是一直低头坐在他旁边,漂亮温顺的表妹。

    亲事定了后,他与独孤息在后院喝酒,酒过三巡,不禁有了醉意,他倾过身,用手指勾起独孤息的下巴,开玩笑道:“三弟,你若是女子,我就娶你了。这世上,没有一个女子及得上你。”

    月光下,独孤息的面容红润动人,美得如月亮将满的那一刹那。

    “你说的,你得守诺。”独孤息微微一笑,忽而也倾过身,吻住了他。

    眉梢眼角,全是狡黠的笑意。

    贺兰无双立即酒醒,触电般弹开了,有点迷茫地看着面前的至交好友。

    唇瓣上,还残留着温暖的余香。

    独孤息站起身,缓缓地褪掉身上宽宽大大的青衫,里衣,胸前的布带,直至最后一件薄薄的亵裤。美丽晶莹的胴-体在月夜下泛着魅惑的光芒,是时间最完美的艺术品。

    贺兰无双呆若木鸡,一眼不眨地看着面前的美景,大脑一片空白。

    她取出头上的簪子,青丝般的头发瀑布般垂至腰间,让引人遐想的景象,若隐若现。

    “我就是女人。”她微微一笑,一直紧绷着的眉头,忽而舒展,风情妖娆,美得不可一世。

    贺兰无双还是如傻子一样呆在原处。独孤息很有耐心,她安静地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他,脉脉含情,骄傲而缱绻。

    贺兰无双终于回神,他低头自嘲地笑笑,然后站起来,从地上捡起外衫,轻轻地披在独孤息的肩上。

    然后,双手从她的颈侧滑过,抚过她柔顺丝滑的长发,轻轻地,为她挽起。

    “我知道你是女人了。你先回去,好好地睡一觉。我的……三妹。”他将‘妹’这个字咬得很重,随即笑了,“今天有种美梦成真的感觉,所以,不敢要得太多,怕梦就此消失了。”

    独孤息低头浅笑,笑意散在他的肩头。

    可是自那晚后,贺兰无双虽然取消了定好的亲事,却没有提娶独孤息的事情。

    独孤息却在那一夜后,公布了自己的女儿身份。

    在她换上女装,出现在大家面前时,所有人都看直了眼。

    尤其是贺兰无暇,看得一眼不眨。

    恢复女儿身的独孤息依旧我行我素,依旧与贺兰无双走得很近,大家渐渐习惯了,也几乎默认他们是一对。

    有一天,一个丫鬟失口叫了声‘夫人。’

    独孤息没有生气,反而甜甜地笑了笑。

    从此以后,‘息夫人’的称号便叫开了。

    所有人都等待着那场婚事,可是婚事始终一拖再拖。

    再后来,诸侯间脆弱的平衡终于被打破。

    战争开始了。

    ……

    ……

    ……

    ……

    深处战火之中的贺兰家,更不会提起儿女婚事了。

    从此,独孤息与贺兰无双转战千里,一直并肩作战,为他出谋划策,与他并肩作战。她的军事才华,得到了无以伦比的体现,总是能兵出险招,几乎战无不胜。

    不仅如此,她还亲自训练了一批只听命于她的军团,裴临浦与武爷便是在那时成为她的属下,并且为她的美貌与智慧而深深折服的。

    也许为以后的种种埋下的唯一祸因是——他们只听命于她。而且个个是当世不让的精英。

    息夫人的名声一度盖过了贺兰无双,虽然,这并不是她的初衷。

    她只想成就他。

    用她的力量,给她爱的男人,整个天下。

    在他们的努力下,贺兰家的版图几乎覆盖了半个天朝,也由此引起了别国的注意。

    其中一个,便是炎国。

    那时候,贺兰无双因为内政而回到京都,独孤息选择独自留下,为他守住边疆。

    那一夜,炎子昊突袭。

    炎子昊站在城下,望着那个声名遐迩的息夫人,一身戎装,红色的披风在夜风里招展,映着她火样的面容,隔得很远,都能见感觉到她的眼神,那么犀利而聪透,也如火一般,刹那间燎燃了他。

    他如遭电击。

    城没有攻下,待他回到营帐,他兀自笑着,似乎一点也不为败仗感到心烦。

    他对当初还是他的贴身侍卫的卫先生说:“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脸上笑容如春。

    那是一场持久战,炎子昊将独孤息围了整整一月,几乎每天都有大规模小规模的战争,到了月中,当城门打开,这一次亲自迎战的将领,正是日日出现在炎子昊梦中的人。

    那一天,她仍然穿着往常的红披风。在千军万马中,如一轮耀眼的太阳。灼烧着他的眼。

    他们策马上前,在两军之前,那片空地里,第一次正面相遇。

    独孤息微昂着头。

    年轻而夺目,眼中是睥睨一切的傲气。

    炎子昊却抿着笑,近乎放肆地、贪婪地看着她。

    “再看,把你的眼珠挖下来。”独孤息皱了皱眉,突然从马背上跃起。

    炎子昊往后一仰,堪堪躲过她的长剑。

    伸手拽下了剑上的穗子。

    独孤息神色一冷,下手更是不留后路。

    他们在空中纠缠起来。

    难分难舍,不分胜负。

    那一战打了许久,炎子昊突然收剑。独孤息一惊,剑尖堪堪停在炎子昊的胸口前。只一毫米。

    “为什么停了?”独孤息敛起凤眸,冷声问。

    “为什么不刺下去?”炎子昊逼视着她,笑问。

    独孤息皱眉,收剑,板着脸道:“我们这样僵持,除了两败俱伤,根本不可能有胜负。你们长途跋涉至此,粮草不继,定然打不了持久战。不如来一个痛快的,如何?”

    “好,我娶你回去,从此再无干戈。”炎子昊大声笑道,“你抵得上整个天朝。”

    独孤息没有生气,反而笑了,唇角微勾,笑得叛逆而邪恶,“为什么不是我娶你呢?”

    炎子昊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独孤息已经转身拍马而回,清朗的声音远远传来:“明天竹林午时!”

    炎子昊没有言语,只是一眼不眨地看着那个让他屡屡吃惊的女子,消失在灰色的铠甲兵械中。

    当天晚上,身在京都的贺兰无双便收到了前方的线报,其

    中有一行话,他看了许久。

    “夫人与炎子昊在阵前谈及婚娶。炎子昊露破绽时,夫人亦放过伤他的机会。”

    “炎子昊是什么样的人?”贺兰无双将纸条捏进手里,沉声问道。

    贺兰无暇坐在他身后,闻言顺口回答,“炎子昊是炎国创立以来最杰出的人物,天生神力,聪慧异常,长相坚毅英俊,时常与普通军人同寝同食,无上下之分,善听人言,也奖罚分明,有威势也有亲和力,深得民心。”

    贺兰无暇一直负责情报事宜,各国的大事以及人物,都了如指掌。

    “听你说,他这人没有缺点了?”贺兰无双好笑地看着弟弟,漫不经心地问,可是笑容背后,却沉沉的没有一点笑意。

    黝黑的眼里是深深的戒备。

    贺兰无暇并没有注意道他的神情,往后一倚,笑着道:“比起大哥来,炎子昊有一个很致命的弱点,当然,也可以称之为优点。”

    “是什么?”

    “倔强,他会听取别人的意见,但若是他认定的事情,就算前面刀枪剑雨,也会不管不顾地做。当年他撤掉他几个叔叔的职权,不知道闹了多大的事,曾一度众叛亲离,多少人劝他放弃,多少人威逼利诱,他仍然一意孤行地撑了下来。最后虽然以奇策赢了,却如同火中取栗一样。凶险异常。可是至始至终,即便是身居百万大军的围困里,他仍然没有丝毫动摇,可以说,是一个意志力很顽强的人。”

    “怎么听着,还是优点?”贺兰无双笑笑,手中用力。

    那纸条变成了碎屑。

    “怎么了,大哥?觉得炎子昊头疼了?”贺兰无暇终于注意到大哥眼中的阴沉,站起身,关切地问。

    “是头疼……”贺兰无双浅笑了一下,随即自语了一句,“可是让我头疼的,不止他。”

    贺兰无暇没有挺清楚,追问道:“还有谁?”

    贺兰无双笑而不决,只是淡淡地下了一个命令,“让息儿回来吧,情愿丢了那个城,也不能让她处于这样的危险中。”

    贺兰无暇立刻欢欣起来,一溜烟地跑去下命令了。

    他也担心她很久了。

    ……

    ……

    ……

    ……

    第二天一早,在独孤息准备去竹林见炎子昊一了战局时,贺兰无双的密令也到了。

    连着三则密令,比当年给岳飞的十八道金牌还严厉。

    贺兰无双没有只言片语说道炎子昊,只说:“息,回来!”

    三个字,让独孤息看了许久。

    心中泛暖。

    纵然沙场扬名,却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的,只是与他并肩站在一起,不仰视不俯视,不卑不亢。无论多少年后,都能骄傲而无畏地面对他。爱得坦然而自尊。

    所以,贺兰无双的这三个字对她很重要。

    她要感觉他的急切与关心。

    可是,这座城同样重要。

    他关心她,她却不能让他失望。

    独孤息合上纸条,将它们小心地收好,然后长袍迎风一披,英姿飒爽地翻身上马。

    ……

    ……

    ……

    ……

    那一天,她并没有听命回去,而是去赴了炎子昊的约。

    与炎子昊在竹林中品茗对弈。

    以棋盘为战场。

    以棋子为布局。

    各执一方。

    他们对弈了一天一夜,棋盘上风云变幻,却始终没有胜负。

    而那一天一夜,贺兰无双负手仰望星空,反复地沉思一个问题。

    ——独孤息的影响力已经太大了。若是她离开他,或者转而爱上了炎子昊,对天朝而言,便是一场浩劫。

    她对他的感情,除了那一夜的吻外,从来没有明晰过。

    那个曾吸引了他全部视线的女子,现在,已经不再唯他是从了。

    他察觉到她的阴影。

    “大哥,嫂子只是不想丢了那个城。”贺兰无暇看出了大哥的情绪,在一旁奉劝道。

    “她并不是你的嫂子,她是独一无二的孤独息。天朝的息夫人。又岂是我能左右的?”贺兰无双淡淡地纠正了一下,神色已经冷淡。

    贺兰无暇愣了愣,只以为大哥在为息儿的忤逆而生气,并未太放在心上。

    而那一夜,当炎子昊填上最后一个棋子,看着满满当当的棋盘,抬头,笑道:“似乎,我赢了一个子。”

    ……

    ……

    ……

    ……

    “似乎,我赢了一个子。”

    独孤息看了棋盘许多,终于叹气道,“确实是我输了……只怪当初没有将这种古棋当一回事。”

    “古棋。”炎子昊愣了愣,随即

    莞尔而笑,“这棋盘却也有一段历史了,独孤姑娘若是喜欢,送与你便是。”

    “不用,愿赌服输。我明日便带着所有人撤出那座城。不过……我只答应撤出,并没有答应不再夺回来。”独孤息坦然道:“我明日撤出,不出一月,便会纠结十万大军再次围剿此城,此地离炎国的供给甚远,只怕很难守住。”

    “如此说来,即便我现在赢了,也无济于事?”炎子昊好笑地看着独孤息,看着她一本正经的狡黠。

    “是。因为我会不惜任何代价、不止不休,直至将它重新夺回。你将一刻也得不到安宁。”独孤息微昂起头,美丽的脸满是自负的光泽。

    “我已经得不到安宁了。”炎子昊微笑道:“既然得到了也要重新失去,那么,我可以改赌注吗?”

    “你想改成什么?”

    “我想请你去炎国做客,一个月。”炎子昊轻笑道:“任何时候都可以。只要你答应,我立即撤兵。”

    “那你岂非亏大了?如果我去炎国,就不怕我趁机搅动炎国内乱?”独孤息笑,笑语炎炎,看不出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息听尊便。那我恭候夫人光临了,希望能尽早见到你。”炎子昊说着,已经站起身,极优雅地行了礼,然后敛身而退。

    独孤息目视着他离开,好笑地自语道:任何时候?那就等我帮无双入住炎国的时候,你做了阶下囚再相见吧。

    她也站起身,正打算回去,本来留守在城内的小武气喘吁吁地跑了来,扶着腰上气不接下气道:“夫人,无双公子亲自来了,现在在路上,听说三日后就会抵达。”

    独孤息大喜过望。

    贺兰无双果然亲自来了。

    可并不是三日后,而是第二天傍晚。

    他先进了中军营帐取了兵符,然后轻步地走进独孤息的寝帐,那时夜正沉,独孤息正在睡觉。

    他走到她的床边,俯下身,借着外面的夜色,观摩着她的容颜。

    睡着的独孤息终于没有了白日的耀眼与强大,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一样,安静而恬然。

    他心中柔情顿涌,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抚摸那张月光般美好的容颜。

    手指触到了她的脸颊上,她微微皱了皱眉,随即展开了,唇边漾起一丝笑意。

    她已经醒了,只是,没有睁眼。

    “息儿。”贺兰无双浅笑,凑在她的耳边,低语道:“还记得两年前的承诺吗?我娶你吧。”

    独孤息终于睁开眼,眼波流转,像两粒璀璨的琉璃。

    “我们成亲吧。”贺兰无双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很认真地说。那么诚挚、那么深情,以至于独孤息有种融化的感觉。

    她要融化在他的声音里。

    什么都没说,她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脖子,将他拉近自己。

    等待这句话,已经太久太久了。她一直耐心地等待着他心甘情愿地娶她。

    独孤息吻住他。

    温柔而缠绵,不断地索取,就像她心中不断涌现出的喜悦。

    贺兰无双很快就呼吸不稳,他勉力地分开一点,喘息道:“我会忍不住……”

    “为什么要忍?”独孤息的面容忽而变得妖娆起来,她潋滟着风情,梦呓一般地游说着他,“嘘,听听你的心想要什么,然后,跟随它……”

    贺兰无双顿了顿,突然猛力地反吻回去,将她压到了塌上。

    兵符落在了床侧。

    衣服落在了地上。

    那一夜的疯狂与销-魂,是女人的等待和男人的迷乱。

    贺兰无双从来没有这种被紧紧抓住的感觉,欲罢不能,不止不休,他迷恋这种感觉,同时,也惧怕这种感觉。

    息儿,太强大了。任何时候,他都无法把握她,而只能追随着她的大胆、杰出和离经叛道。

    他们不知何时睡去的。只是太累,所以睡了太久。

    贺兰无双醒来的时候,独孤息还没有醒来,她温顺地缩在他的臂弯里,像一只最无害的小白兔。

    他凝视着她长长的睫毛,那一刻,忽而有种强烈的愿望:如果时间能静止,一直停在这一刻,他们身处深山,与世无争,每日这样相拥而醒。每天,他能在睁开眼的时候,吻着她美丽如蝴蝶般的眼睫。

    贺兰无双爱过独孤息吗?

    这是她终其一生想弄清楚的真相。

    也许,大多数时候,爱情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自我感动。至少在这一刻,他深爱着她。这是真相,可是这一刻已经流逝。

    下一刻,不可预知也无迹可寻。

    他重新闭起眼,将独孤息搂进自己的心口,然后闭眸假寐,不敢随便轻动,唯恐吵醒她。

    直到——他发觉她自己坐起身。

    “早。”贺兰无双笑笑,抬起头,正想去吻他刚才就觊觎很久的睫毛,接近时,才发现她的目光如斯冰

    冷。

    “怎么了?”他轻声而不解地问。

    “为什么要私自拿兵符?你不信我?”她的目光不知何时越过他,盯在床侧的那枚兵符上,“你猜忌我?”

    “不是……”贺兰无双在看到兵符的一瞬有点慌乱,随即又镇定起来了,“我们就要成亲了,所以,不要再去理会这件事,可以吗?”

    “你,不,信,我?”独孤息宛若未闻,仍然执着于最开始的问题。

    “忘掉它。”贺兰无双也坐起来,凝视着她的眼睛,近乎命令地说:“以后再也不会了。”

    “……可是为什么?”独孤息没有丝毫妥协,仍然追问。

    她想不通,她已经倾尽所有,为什么仍然得不到他的全心信任?

    “为什么……息儿,你为了炎子昊忤逆我的命令,你与他在阵前公然谈及婚嫁,你们在林中独处了一天一夜,他竟然毫无理由地为你退兵!你让我怎么想?这一切我都不想追究,你何必还穷追不舍,以证明你从来就是对的?!”贺兰无双也有点失控,失去了平日的冷静自持,许多话几乎不经考虑,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独孤息哽了半天,然后赤身走下床去,随便裹上件披风,扭头甩下一句话,“贺兰无双,你他妈混蛋!我竟然以为你是因为想我而来!”

    说完,她赤着脚走了出去。

    长发披散,光洁的小腿露在外面,微敞的衣服透出里面的春光。

    外面的侍卫看直了眼,又很快将视线转开,满面通红。

    她目不斜视,对自己造成的轰动效应无视之。直接闯进了裴临浦的房间。

    裴临浦已经起床,正在那里整理文书。

    他眼睁睁地看着独孤息走进来,打开他的衣箱。

    “借几件衣服。”

    她简短地命令了一句,随便翻找了几件衣衫,脱掉披风,一面将衣服胡乱套在身上,一面愤愤地向身边的裴临浦道:“马上启程离开这里!”

    裴临浦却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一切,面红耳赤,无法作答。

    好半天,才讷讷地问:“去……去哪里?”

    独孤息已经走到了门口,闻言又顿住了脚步。

    去哪里呢?

    “哪里都不准去!”贺兰无双不知何时也出现在裴临浦地门口,他盯着独孤息,粗声粗气道:“难道你想逃婚?”

    “难道你又是真心想娶我的吗?”独孤息冷笑一声,剑拔弩张的模样。

    “是。”贺兰无双却回答得极快,笃定而坚信,“除了你,任何女人都不够格当我的妻子。”

    独孤息没有回答,仍然抱着手臂,冷冷淡淡地站在那里。

    贺兰无双走过去。

    他弯下腰,突然抱住她的腰,将她扛了起来。

    独孤息一惊,正要挣脱,却听到贺兰无双低沉而磁性的声音,“我真想把你关起来,让任何人都见不到你的好。”

    她于是安静下来。

    裴临浦看见了她的笑。

    她贴在贺兰无双的背上,双手拽得很紧,似乎生气,可是脸上却分明有笑,笑得那么舒心且幸福。

    裴临浦突然觉得心底很酸。酸得发痛。

    贺兰无双将独孤息扛了出去,他们第一次争吵,最后平静收场。

    婚事,则紧锣密鼓地提上议程。

    回到京都后,贺兰无暇很为大哥的决议感到高兴,前前后后的张罗着。

    贺兰府的其他人,也都为这件亲事而感到欣慰:息夫人在军中的地位极高,而且才智也早已闻名遐迩,这样的女子与自己惊才绝艳的少主,本就是天生一对。他们的联姻,也保证了贺兰家问鼎天下的未来。

    婚礼前半月的时候,他去看她,透过窗棂,却见她正在阅读一张细长的纸条。

    听到门声,独孤息立即转过头,笑眯眯地唤了一句:“老公。”

    守在独孤息旁边的小武望了望天,思忖着:无双公子不过二十多岁,年少有为,哪里老了?

    贺兰无双微笑,从后面环起她的腰,目光下意识地看向被独孤息信手放在桌上的纸条。

    他看到了炎子昊的落款。

    上面只有寥寥数字。

    “一月之约,望卿莫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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