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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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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六章尘埃落定

    自从常宋知道儿子不是自己的后,对青青的挂念就越来越强烈,他本来打算路过冀州时,去偷偷看看女儿,告诉他他很快就来接她。可没想到,女儿也不是自己的。他头上的绿帽一个又一个,扣得他脸都绿了。做了便宜爹那么多年,白白替别人养孩子。

    他边跑边笑,笑自己如此愚蠢,竟什么都没发现。

    热闹的街道只看见一个满身脏乱,披头散发的男子穿过去,笑声凄厉,面貌狰狞,惹得行人躲闪,骂他是疯子。

    谢家久未办过喜事了,谢崇华想着妻子身体近来不适,特地跟人打听了个详细,抽空里外操办。好在家里个个都能帮把手,齐妙也打起精神操持里外,又有徐府的人来帮忙,明日就要送姐姐出门,今日他又细查一遍,除了门口还没挂上红绸,其他的都忙完了,便嘱下人到下午时装点好,进去休息了。

    齐妙刚和仆妇数好礼饼果盒,都是明天一起要和嫁妆送过去的。见他回来,问道,“门口的彩绸可让人挂上去了?可别挂早了。”

    “寅时左右让他们挂。”谢崇华看了看礼单,又问,“阿芷呢?”

    “刚回房去了。”两家定下亲事后,陆正禹偶尔会来商讨成亲详细,每回陆芷听见,都借故躲开。等他走了,才出来帮忙。齐妙想着送她回去和姐姐成亲的事叠在一起也不好说,便和陆五哥商量,先将亲事办妥,再谈陆芷的事。

    只是现在看来,她还是不愿回到兄长身边。

    夫妻两人在这里说着话,很快就到了寅时,下人从屋里拿了红灯笼和彩绸,去外面悬挂大门,更添喜庆。边说边笑谈,忽然有人大喊跑来,像是疯了。四五人回头往那看去,只见个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男子往这冲来,反应快的急忙跳下梯子,将他拦住。

    “公子是找谁?”

    常宋怒目狠瞪,“找奸夫淫丨妇!喊谢嫦娥出来,喊徐正出来!”

    下人怎会让他进去,只当他是个疯子。常宋还想往里冲,被他们拦住,狠狠伸手捶打,打得下人也恼了。四五人将他捉住,“敢在知州家门口闹事,你不要命了?”

    衙门和内衙不过十几步距离,衙役下午来衙门,本来打算去隔壁帮忙,谁想才走到半路就听见那边有扭打声,跑过去一瞧,竟有个叫花子在大人门前撒泼,当即喝了一声,将他捉住,“好大的胆子,都敢闹到衙门来了。”

    常宋本想反抗,可见他们腰上的佩刀,胆子一缩,没再胡搅蛮缠。因他脸上脏乱,衙役没认出这人就是上回抓过的常宋,只当是个疯子,将他关牢里让他待上个三四天。

    谢崇华和齐妙听见外面吵闹,使了下人去瞧,一会那人回来,说道,“是个叫花子在吵,已经让官差大哥打发走了。”

    两人听后没在意,更没想到那人就是常宋。

    &&&&&

    十里红妆,百人的迎亲队伍从街道穿行而过。那平日在这里摆摊的小贩早早得了赏钱,听从叮嘱退到两边,将路让开。一路的铺子都已装点得红亮,如同大红花海,配着大好日头,更是明媚得红艳,喜庆得让人心暖。

    从三楼往下看,再往远处看,红得看不见尽头。永王爷在客栈廊道上站了一会,说道,“果真是徐家,花钱看得我这皇族出身的人都觉奢侈了。”

    一旁的许广说道,“再奢侈,也比不过皇族。”

    “如果不是民间婚事朝廷有限,只怕那徐正会花更多钱。听说谢家大姑娘年纪已不小,还被休回家中,那徐正却尚未娶妻,这迎进门,就是做当家主母的。”

    “还带着个孩子。”许通判说道,“那徐正来历也蹊跷,当初查徐家时,那徐老爷明明只有一个儿子,还早早去了。可几年前突然又冒出个二公子,便是徐正了。将全部家业给了他,徐正倒也有手腕,将徐家各分舵掌柜收拾得服服帖帖。倒不知他跟谢家大姑娘有什么渊源。不过他跟谢崇华是至交,许是认识很久了。”

    永王爷也觉这事有趣,“那会不会是徐家二公子早年失散,同谢崇华认识,往来多了,喜欢上他的姐姐。可后来其姐嫁人,他又被徐家找到。多年以后终于等到谢大姑娘独身,于是就娶回家中了?”

    许广瞧也不瞧他一眼,“下官怎么知道,这倒是像戏本里的故事。”

    “的确是我前日看戏听来的。”

    “果真是闲人。”

    “哪个王爷不是闲人。”

    许广说道,“那你倒是可以跟他问清楚,不是已经见过两回了么?”

    “跟一个不会巴结皇族的人打交道,能问出什么。”永王爷晃晃手中杯子,说道,“这两家的事,倒是可以知道得更清楚些,百利无一害。”

    许广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凡有意要结交的人,先摸清底细,总归是好事。

    &&&&&

    婚事筹办了一个月,却没有成亲一天的时间累。

    谢嫦娥等喜娘出去,便倚在床柱弯身揉腿,呵欠不停,休息一会都快要睡过去了。一辈子嫁两回,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三纲五常,礼义廉耻不允许她这么想。如今却觉人生被颠覆了,怎么走到如今这步的,她也忘了。

    不过日子算是好过起来了吧?

    想着等会要洞房,心骤然跳快。砰砰砰地乱撞,轻捂心口,一时都忘了自己的年纪,像是初嫁。原来嫁给心仪的人,是如此不同。

    想得多了,她才想起来,她已经是当娘的人了,女儿如今在做什么?

    自己的亲生母亲再嫁他人,说她没有一点芥蒂,似乎并不可能。

    想着,心绪才渐渐平复,这样高兴,像是在做什么错事。

    正想得深,门外传来喧闹声,是众人推着新郎官进来的声音。她急忙坐好,瞧不见前面,屋子又大又长,只能听见许多人的贺喜声。闹了好一会,才有关门声传来。

    脚步声慢慢靠近,越来越近,直到看见盖头下面出现一双白边黑面的靴子,她才抬头。

    喜秤轻撩龙凤盖头,一张浓抹胭脂,墨笔挑眉的面庞映入陆正禹眼中,娇艳得让人惊艳,浓妆淡抹,他都喜欢。

    谢嫦娥见他盯得眼睛都不动,低头说道,“累了一天,坐吧。”

    陆正禹喝了不少酒,不过酒量好,倒因为无妨,总要留点体力洞房的,这个他懂,才不会让人将他灌醉了,这可是他和意中人的洞房花烛夜。他抱着她亲了一口,嘴染胭脂,浓带香味。

    谢嫦娥摸了摸脸,瞧他唇红,忍不住笑笑,“等我去洗把脸吧,不然等会你也要染上红妆了。”

    见她起身,陆正禹立刻将她拉住,“染就染吧,反正房里不会有别人进来。”佳人又微微垂首,更添娇羞。心有触动,伸手撩她面庞,“以后,你就是我陆家人了,就算以后长埋地底,也是和我一起,牌位也是放在我陆家。”

    谢嫦娥忙啐了一口,“大喜的日子你说这些做什么,晦气。”

    “不晦气。”陆正禹坐在床边瞧她,都舍不得挪开半分视线,等这一天,他不知等了多久。在她嫁人后,也不知后悔了多久。想着,情到深处,又在她额上落了一记轻吻。

    他越是如此,谢嫦娥就越觉心疼,反握了他的手低语,“我跟你说一件事。”

    陆正禹笑道,“说吧。”

    “你觉得青青长得可像你?”

    陆正禹蓦地一顿,“为什么非要在今晚再提这件事?我说过,她是你生的,我会对她好,哪怕……”话没说完,却见她清泪滚落,他忙打住话。

    谢嫦娥哽咽,泪眼酸疼,“青青是你的孩子,她是你的孩子啊,你为什么就是不信……”

    反复提过多遍的事,终于让陆正禹不再立刻驳她,只是这件事太过意外,也太过突然,让他一时愣神。

    “你忘了当年我去找你的事了吗?青青今年六岁,我怀胎十月,元宵生下她。七年前的事,你真的忘了吗?”

    陆正禹猛地想起七年前,他最不愿回想起的那年。家中剧变,没了爹娘,没了家,还丢失了妹妹。却还有一件事他不应忘的,在陆家最飘摇的时候,她来了。凌晨的天还没有全亮,在那日清晨释放了他压抑许久的痛苦。

    如今回想起,仔细一算,青青出生的月份确实是差不多的。

    谢嫦娥抬头看他,颤声,“常宋根本不会有孩子,远近闻名的大夫都请来看过,说他没有精元,是不会有孩子的。可常家不信,总觉得是妻妾的问题,所以总让我们喝药,可这根本就是常宋的问题。”

    陆正禹怔了片刻,闻言说道,“可他不是还有个儿子吗?”

    谢嫦娥摇头,“那也不是他的,那四姨娘和别的男子有私情,还被我撞破过。”

    陆正禹这才想起徐伯跟他禀报的常家众人动静,在常家变故后,那四姨娘就带着儿子和另一个男子私奔了,常宋却没有说过要去找他儿子,反倒是一路扬言要找到她,将她杀了。本来不解,如今她一解释,忽然明白过来。

    “我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后,曾想过要去找你,告诉你,可当时我不敢肯定,也根本逃不出来,伦理上,更不能去找你。后来你走了,我还觉得就一直把青青当做常家的孩子养好了,这样就不用多想。可是青青却越来越像你,跟你小时候的脾气一模一样。如果不是在常家过那样的日子,她兴许不会变得像如今这样。”泪冲面颊,连妆容都冲化了,她拿帕拭泪,“陆郎,青青是长得像我,可是她的眼睛,却和你很像啊。”

    陆正禹还没有细看过常青的脸,只是想到她就觉是放不下的芥蒂,更会想到常宋,又想到两人之间分开这么多年,重逢之后,心仪的人却将他摆在第二,将她的女儿摆在了第一。他是嫉妒的,也是有些怨恨的。如今她一提,隐隐想起青青的眼睛,不知是心中已经被影响,还是记忆中真觉得像,忽然……满是感触,又更是心疼,“让你担惊受怕那么多年,辛苦了,是我来晚了。”

    谢嫦娥怔神看他,“你相信了吗?”

    陆正禹也不知心中是何感想,只是觉得很奇妙,青青竟是他和她的女儿?真的很奇怪,“信,只是青青她不知道。”

    “不能让她知道。”谢嫦娥希望他不要芥蒂,所以迫切希望他相信,这样他就不会总是觉得痛苦,“青青还小,而且常宋在没醉酒的时候,对青青也不差,虽然他很少没有不喝酒的时候,但毕竟是喊了六年的父亲,我怕她如今知道,会恨你我。”

    陆正禹轻轻颔首应声,将她抱入怀中时,想到青青是自己的骨肉,仍觉不可思议。原来这几年两人羁绊没断,甚至还育有孩子。越想,就越觉对她们母女愧疚。今后定要加倍补回来。

    &&&&&

    辰时未到,两人就起身了,下人进来伺候的时候还觉得两人起得早。谢嫦娥从凌乱床上起来,让给下人收拾时,面上又染红晕。早知道刚才应该自己整理下,但愿她们不要乱想。

    陆正禹倒坦然,瞧着她时,还时而笑笑,看得下人都觉稀奇。

    等下人拿了脏衣服脸盆退下去,谢嫦娥便问他,“你刚才笑什么?”

    “像做梦,还是很美的梦。”

    谢嫦娥伸手轻捏他的手背,“疼吗?不是做梦。往后你起来都能瞧见我的,下回再这么笑,在下人面前要没威严了。我瞧她们都挺敬畏你的,刚才进来半句闲话都不说,规规矩矩,倒有些闷了。”

    陆正禹叹道,“以前都是徐伯管的,他那人向来不苟言笑,以后归你管,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又去箱子那拿了钥匙出来给她,“钱库的钥匙,除了钱还有房契地契,另外还有下人的卖身契。”

    “这么快给我,我管不来怎么办?”

    “那就慢慢学吧,终于可以卸下重担,可算是找到帮手了。”

    谢嫦娥见他真露了轻松神色,知晓他这几年也过得紧绷绷,没有多说推迟。两人如今要是还要寒暄委婉说话,那还有几年光景给他们耗?往日丢掉的,现在直接补上吧,扭捏不得。

    “用过早饭后我要去一回商行,之前在鹤州的生意都搬到了冀州,这几日会很忙,你在家陪青青。”

    听他主动提起青青,谢嫦娥心有安慰,也知他心结解了大半,“其实我跟你去鹤州也行的,那么大的商行搬来,得费多少力气。而且鹤州那边也还有铺子生意吧。”

    “将鹤州的掌柜换来,让冀州的掌柜过去,倒也不差多少。”陆正禹见她肩上有落发,将发丝挑走,“你也是刚来冀州,又不是爱跟别人打交道的性子,六弟在这,我不得空陪你,至少你可以多回娘家。”

    谢嫦娥知道劝不动他,商行也开始整改,总不能又搬回去,“还喊六弟。”

    陆正禹失笑,“行,我一得空就站门口喊他妹夫妹夫。”

    谢嫦娥笑他还跟个黄口小儿似的,他也全然不在意。两人在屋里说笑半天,才一起出去用早饭。常青已经坐在那等着了,远远听见说笑声,手里把玩着茶杯,没有回头。等他们坐下,也没抬眼。

    陆正禹坐在她对面,一旁坐着妻子。他时而看看青青,一直都是低垂着眼眸,看不太清,但就是觉得她像自己。等早点上来,他夹了块山药糕给她。却见她一顿,片刻就吃了起来。

    谢嫦娥低声,“青青。”

    常青这才道,“谢谢。”

    这还是她头一回跟自己说话,声音有点冷,可他全然不在意,“一家人,不用说谢谢,吃多些。”

    用过饭,陆正禹就出门办事去了。上马车的时候他问旁人,“青青长得像不像我?”

    徐伯说道,“像。”

    “真的?”

    “真的。”

    “哪里像?”

    “眼睛。”

    陆正禹笑了笑,“果然是眼睛吗。”

    徐伯面上神情未变,“您已经办理鹤州老宅,有了自己的宅子,也已成亲,以后要改口叫您徐二爷了,不再是少爷。”

    “嗯。”

    徐伯又道,“早点为徐家开枝散叶。”

    陆正禹轻笑,“我娶她不是为了开枝散叶。”

    徐伯未恼,“那您打算不打算和夫人开枝散叶?”

    陆正禹抿了抿唇,“难怪父亲他喊你狐狸,果真是条狐狸。”

    “老爷喊我狐狸只是因为我的姓氏罢了。”

    “徐管家不姓徐?”

    “徐姓只是老爷赐的。”

    陆正禹见他不往下说,看来是不打算说真名。不过是一个姓,为何不说?倒是奇怪,连府里的人喊他徐管家,那就是说除了父亲谁都不知他叫什么。狐狸狐狸……难道姓令狐不成。不知道好像也没什么问题,他也没多问,便上车了。

    &&&&&

    谢家昨日送完亲,今天可算是得了轻松,又恰逢谢崇华休沐,便和齐妙晚起了些,好好睡了一觉。起身时齐妙的脸有些肿,洗过脸后精气神已回,显得十分精神,那浮肿也没了,添了两分明媚。

    瞧日头好,她便寻思去外头走走,拉了丈夫说道,“我们去外面走走吧。”

    谢崇华挽着袖子要洗手,闻言笑道,“去便去,只是说得这么鬼鬼祟祟做什么?”

    齐妙抿笑,“久没两人一起走了,不想带孩子们去。”她疼三个孩子,可是偶尔也想和他就两人清静清静。带了孩子肯定要带很多下人,到时候也没得清静。

    谢崇华应了她,“等荷花开了,我们一家再一起出行。”

    “嗯。”

    两人出了门,家里就剩下谢崇意最大,看着院子里一堆在玩闹的孩子,他就头疼。哪怕过了这么久,他还是不喜欢小孩,毕竟不是人人都像陆芷这么乖的。想到她,倒看见她从刚才起就一直坐在亭子那边,如今还是那个姿势。

    他走上前问道,“阿芷,你脸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让我给你诊脉开个药吧。”

    “不用。”陆芷低声,“我没事。”

    “可是你脸色很差。”

    “我没事。”

    陆芷执拗地又重复一遍,却惹得谢崇意更急,转念一想才道,“是不是不方便,那我带你去大夫那看看吧。”

    见他不放心,陆芷这才闭眼,脸上滚烫,“姑娘家才有的事。”

    “姑娘家才有的……”谢崇意蓦地明白过来,顿时也闹了个大红脸,偏头干咳,“那、那你好好喝点热的红糖水,吃个红枣子。我、我走了。”

    陆芷还是没睁眼,连应了两声。等那脚步声走远,她才又摸摸有些胀的肚子,轻轻一摁,疼得很。俏白的脸上痛楚却比刚才轻了许多,渐渐又染红晕。嬷嬷说了,来癸水了就是姑娘了,不再是小姑娘。现在她也不再是小姑娘,是个姑娘家。她看着那已经离开凉亭,刚出去就被斐然嫣然缠上的人,眼里也多了两分少女轻柔。

    &&&&&

    新妇进门三天后,便要和丈夫一起回娘家。

    陆正禹已经去过谢家许多回,但第一次以姑爷的身份去,心情大不相同。进门瞧见来接的好友,脱口就喊“六弟”,谢崇华也立刻应声“五哥”,话落,就遭谢嫦娥瞧看,两人这才硬生生改口“妹夫”“姐夫”。

    喊的人浑身不自在,听的人也觉抖了抖。可规矩在那,以后还真的不好再乱喊了。

    齐妙到底是女子,心细如尘,两家人一见面,就上前牵了常青的手,领着她进去,又将小玉唤来陪着她。孩子看起来没什么心思,但触及心软之处,却会影响一世。齐妙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是外人。

    小玉已经牵着常青进去,跨过高高门槛,边进院子边说道,“家里好红好红呀,我都以为要过年了。青青你喜不喜欢过年?我可喜欢了,因为吃完团年饭可以去放烟火,早上起来枕头下面塞满了钱。对,女先生还不会来给我上课,可好了。”

    她不比弟弟妹妹爱念书,甚至讨厌念书,每天只想着去外面玩,可总不如愿,所以过年最高兴的事,还是女先生不来上课吧。

    常青听着这小表姐说话,牵着的手也牵得更紧些。她想问舅舅,能不能把表姐借给她,这样她就不用整天看书,有人陪了。可并不可能,到头来还是得她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屋里,如今娘已经不会带着她睡了,下人也不许逾越和她同躺。独自在屋里,有些可怕。

    小玉还在滔滔不绝说着,常青已经抽离了手。看着已经进去的人,倍觉失落。驻足片刻,便往外面走。

    等她快走到门口,谢嫦娥瞧见,忙跟上去。谢崇华和陆正禹走在前面没察觉,和她同行的齐妙看见,也跟了上去。常青此时已经走出大门,离了三四丈远的距离。

    “青青,青青。”

    常青没有回头,这种团圆的气氛不适合她。舅舅家不能住了,那个家她也不喜欢。

    “青青!”

    她猛地顿步,看着趴在门口石狮子背后那满脸脏乱的人,愣了愣,“爹……”

    常宋在牢里关了三天,刚放出来就来这守着,就是想到今天是谢嫦娥回娘家的日子。可赶到这就看见他们进去,没想到常青却又一个人出来了。

    后面的下人瞧见,上前喝声赶他走。常宋怪叫着冲他们冲去,一时恶臭熏得众人立刻闪开。常青愣神之际,已被他一把捞起,迅速往巷子外跑。

    谢嫦娥晚出来半步,只看见一个像是常宋背影的人夹着女儿跑了,惊得她大喊女儿名字,往那跑去。

    常宋也不管青青死活,一手捞着她就跑,跑了很远很远,等将她放下来时。常青小脸青白,已经被颠得有些昏厥。常宋拢着她的头发,哭道,“青青,青青是爹啊。”

    这鼻子这脸,分明是他的女儿。不是他戴了绿帽子,是徐正戴了。常宋如此安慰着自己,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真是跟爹长得一模一样,乖女儿,跟爹走吧。”

    常青恢复了神智,看着他,眼里渐起骇然,爹爹疯了吗?

    常宋又嘻嘻笑笑着说道,“你娘那个贱人,竟然跟别人私通,等爹去要了她的命,然后带你回家好不好?”

    常青愕然,“娘不是……”

    “她是!”常宋站了起来,大声道,“她跟那个姓徐的早就勾搭在一起了,还让爹爹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是他害的。”他以上往下看着女儿的脸,看着她的明眸双眼,忽然觉得眼睛一点都不像自己。还有鼻子脸,还有脾气,分明一点都不像。他弯身捡起地上石头,指着她的脑袋大嚷,“你不是我的女儿,你是徐正的孽子,你也该死!”

    常青惊诧,眼泪蓦地涌上眼眶。她记得他对娘和对自己的不好,只是她也记得他的一些好。更知道她喊了他很久的父亲,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变得疯疯癫癫,“爹。”

    “不要喊我爹,你不是我的女儿,你哥哥也不是我的儿子。你们都背叛我,都该死,该死。”

    常宋常年喝酒,年纪轻轻就喝得手抖了,现在没钱喝酒了,可毛病却落下,举着两个巴掌大的石头手一直在发抖,看着像是随时要落下。

    “常宋!”

    远处一声凄厉嘶喊,两人同时往那看去,却见谢嫦娥拼了命地跑来。常宋原本浑浊的眼忽然清醒过来,转瞬被怒气掩盖,看着急奔来的人,举着石头朝她砸去。急得后面的下人大喊小心,可谢嫦娥顾着救女儿,根本无暇考虑危险一事。那石头只落在地上,力气不够。

    常宋忽然看见跟在谢嫦娥背后的男子,那脖子下的疤痕十分刺眼。他不知道徐正长什么样子,但是知道徐正脖子有一道疤痕,那是别人描述徐正最明显的样貌。他也看见了徐正的眼睛,心口一震,又转而看常青。

    常青惊得愣神,四目一对,就见父亲眼里起了杀意,看得她转身要跑,却被常宋一把抓住衣领,拽跌地上,一脚踩在肚子上,随后就见他举起一块石头朝自己砸来。愕然得以为自己要死,身上却有人压来,石头重落,却是砸在护着她的人身上。

    “娘!”

    石落脊背,砸得谢嫦娥脊骨猛震,痛得她张口就吐了一大口血。如此疼痛,手却还撑在女儿身旁,生怕压伤了她。

    陆正禹冲上前,一拳重重砸在常宋脸上,怒声,“你还有没有人性了!”

    常宋踉跄不稳,跌倒在地,牙已经被这一拳打松四颗,含着满嘴的血,哈哈大笑,“原来你就是那个奸夫,青青是你的女儿。”

    陆正禹一愣,谢嫦娥也是一愣,低头看着女儿,只见她满目惊色。许是刚才受了太大刺激,如今又被震惊,晕了过去。

    谢嫦娥再撑不住,好在下人已赶到,将她扶住。急急忙忙将她和青青送去附近医馆医治。

    陆正禹往那看去,满目担忧。常宋见陆正禹一瞬走神,又弯身去捡石头,手中已拿凶器,朝他跑去。跑得太急,手上石头又重有十斤,步子一滑,石头脱手,刚落地上,额头便磕在尖锐石头上。猛地抽了抽腿,脖子一歪,两眼圆瞪,一动不动。

    徐伯上前探他鼻息,抬头道,“死了。”

    陆正禹满心嫌恶,环视一圈,冷声,“常宋已死的消息,谁都不许在小姐面前透露半个字,否则他的下场就是你们的下场。”

    众人应声,他也不再去看常宋一眼,往医馆赶去。

    谢嫦娥背上挨了一记,那石头不小,力道更不小,送到医馆,已经吐了几次血,彻底昏死过去。

    大夫诊断之后,面色也十分难看,“伤了内里,怕、怕是……”

    怕是要熬不过今天了。他不说,众人也猜到了。

    谢崇华去衙门跟当时在场的人走了一个过场,就将常宋的尸首送去了义庄,这才急急忙忙赶到医馆。一进去就见妻子双眼通红,满场静默,愣了片刻,“妙妙。”

    齐妙抬头看他,声音微哽,“青青吓晕过去了,没有大碍。”

    “姐姐呢?”

    话到嘴边,鼻子已酸,“大夫说姐姐伤势太重,有性命之忧。”

    谢崇华脑中一嗡,差点站不稳,齐妙将他扶住,“二郎……”

    他借力轻倚,定了定神,“五哥呢?”

    “在里面陪着姐姐。”

    还是白天,屋内没有点灯,亮堂堂的,只是陆正禹却觉满屋阴霾,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看着床上拧眉紧闭双眼的人,直愣愣盯着。如果这次她再丢下自己,他定会一世恨她,下辈子也不会原谅她。

    如果当时他反应再快一些,跑在她的前面,她就不会有事了,女儿也不会有事了。

    他跪坐在床边,目光半寸未离开床上人的脸。

    老天爷薄待了他们这么多年,历经磨难好不容易在一起了,为什么又要戏耍他们。

    如果在一起是错的,那让他早点知道,他可以一世忍着不出现,让她好好活着。

    可他不知道,于是酿下了大错。又或许是,老天爷太刻薄了,对他们太心狠。为何偏偏是他们。

    他想不明白。

    门“吱呀”地打开,他满腔没处发的怨气变成怒气,回头压着嗓子,目光却狠戾,“我不是说了……”

    来的人却是青青。

    他愣了愣神,常青脸色苍白,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慢慢走了来,看着母亲,良久沉默。身体没有太多力气支撑,也坐了下来,守在一旁,默然许久,才道,“大夫说娘可能会死。”

    陆正禹忽然想起当年欺瞒陆芷,说爹娘没事,只是去远游的事。他低声定定道,“不会的,你娘只是睡着了。”

    他抬头要喊人将她带出去,常青神情恹恹,“我不傻。”

    她比同龄孩子早慧,更何况母亲吐血她亲眼看见了,他又急着让自己走,种种迹象都在告诉她,娘亲可能不会睁眼了。她呆愣半晌,大颗的泪滚落,“你真的是我爹吗?”

    陆正禹不想在这种时候说这件事,他忽然明白了,青青就算是常宋的女儿,那又如何,并没有什么大碍的。已经住在一个屋檐下,便是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

    常青盯着他,颤声,“不管你是不是,我都不会喊你爹,也不会承认你是我爹。我出生的时候,娘还没离开我爹,她不应该做那种事。所以现在老天爷在罚她……可是她是我娘,我不想她死。我没有做错过什么事,如果老天爷把娘带走了,那就是在罚我,它凭什么罚我。它要是这么做,我也去做尽坏事,反正早就罚过我了。”

    陆正禹见她字字说得清楚狠心,真觉若她娘没了,她真会做那些事。青青当真不擅长表达感情,明明很担心自己的母亲,却一字不提,这一番话,更让人听得心痛。

    他生平第一次,像个父亲那样轻抚她的头,“你娘不会有事的。”

    陌生的手,陌生的轻抚和感觉,常青没有掸开那手,也没有要原谅他和母亲的想法。

    她只想母亲快点醒过来,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两人久坐不动,守着床上的人。

    晨曦已变成斜阳,余晖满洒屋内,多了几分暖色。床上的人低吟一声,像是从噩梦中脱身了,陆正禹和常青几乎是同时精神一凛。

    “阿娥——”

    “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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