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唐门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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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前几日许持往蜀中腹地赶路的时候路人们都称唐门无事,而最近从唐门方向过来的行人们却个个都面上带了惊惶,许持无数次忍不住想下马询问却被段无量制止,段无量眼中带着冗重的顾虑向他解释道:“前几日魔教的势力开始在蜀中蔓延,池辛炀偷盗秘籍尚且不知是不是幌子,总之眼下越靠近唐门就越可能遇上魔教之人,不要轻易对别人问起唐门。”

    许持硬生生把胸口这腔怨气咽了下去,已然下定和魔教死磕的决心,如果阿禄和唐远腾真有个三长两短,他干脆就和段无量结伴对敌、此生同魔教不死不休。

    两人以最快的速度一路疾驰,最终马蹄踏上焦土,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堵住了许持心中最后一丝幻想。

    纵使许持此前从未没见真正的唐家堡,但也看过无数小说,此生听过有关唐门的传闻不计其数——那是怎样一个世家大族,面对蜀山青城峨眉这些同在蜀中的门派也丝毫不逊色。

    门主唐傲天雄心勃勃,以暗器军火为主发展家族,其下弟子多为家族子孙,如唐远腾唐远宸这一类都是练武的奇材,各个都是卓越不凡的,而门内之事大多由年迈的唐老太太一手打理,女人独有的细腻心思使得唐门内部从未发生过什么后院起火的事拖后腿。

    听说唐家堡坐落在蜿蜒曲折的蜀道山脉之上,设计奇巧鬼斧神工,外人若是想强行攻破不说会被唐家堡弟子的暗器射成筛子,可能他们连进入唐家堡内部的门都摸不着。

    然而此刻呈现在许持和段无量眼前的却是一片残垣断壁,仿佛结界被打破,后面的宏伟建筑被捣毁殆尽,唐门弟子的尸体推挤成山,似被人故意摆放成这样,他们的脸上仍戴着象征唐门弟子身份的面具,混着血泪难以剥落。

    唐家堡外围尸骸尚如此多,里面还能好到哪去?

    许持胃里翻涌上一股恶心,强忍着压下去,声音颤抖道:“我们来晚了?”

    段无量似被眼前景象勾起回忆,双眸尽是震惊和哀伤,沉默许久才哑声回答:“恐怕是的,雀翎下手从来都是不完成目的不罢休,唐门恐怕……”

    无人生还了。

    许持深吸一口气,脑海里轰隆隆仿佛被车轮碾过,气血逆流瞬间双目一片血红:“那我兄弟呢,我师弟呢,难道也都被那群魔教之人杀了吗!”

    段无量没有说话,他翻身下马慢慢走到唐家堡被火烧的所剩无几的大门前,一如七年前的清晨他面对满满一王府的尸骸沉默无言。

    焦土未熄,灾难就在前一晚发生。

    许持坐在马上失常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自己应该平静下来,毕竟这里有个和他不相上下或者比他更悲惨的人在触景伤情。

    天气炎热,扑面而来的浓烈血腥味让原本就有些体虚的段无量脸色煞白,许持没事,可他特别怕段无量躺,他这一路最担心的是他两个兄弟,其次就是半路天降的无量佛。

    于是他搜罗搜罗从腰带边拿出一个香囊,碰到沈禄送他的玉珏时不忍露出一抹心疼,随即摇摇头把香囊递给段无量:“佛爷,先用这个挡一挡味道吧。”

    段无量就站在他身边,他的小动作看的一清二楚,包括他腰间那块价值不菲的的玉珏。他接过药囊时轻轻嗅了嗅,发觉里面塞的不是香料却是中药,不禁惑道:“许少侠的香囊为何用中药填充?”

    许持神色更加晦暗了些,作为一只老母鸡师兄,他给个小师弟和自己每人都做了一个这样的香囊,里面装的是调配养生茶的药材,平日里放在身边闻闻也当保健用,他低声道:“冬天的时候怕师弟们受寒,就请裁缝店缝了几个香囊我往里面放点药材,每人给做了一个,没事就闻闻。”

    段无量恍然,盯着许持看了片刻道:“许少侠为人师兄倒是尽心尽职。”

    这不废话吗,许持悲痛地朝别处看去,辛辛苦苦养了七年,一把屎一把尿……倒是没有,可心血努力一样没少付出,就是希望师弟们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长大,然后娶妻生子儿孙满堂,结果事情总是往控制不住的局势发展,还越来越糟。

    段无量拍了拍他的肩膀,侧头低语:“不是还没定论吗,我们再一同找找,或许可以找到一点线索。”

    虽然知道在这一堆尸骸中很难再有活口,可段无量的话还是给了许持一些希望,他提起精神笑了笑:“好,一定得找到我师弟和把兄弟。”段无量沉吟片刻问道:“段某还一直未问,许少侠口中的唐家兄弟究竟是何人?”

    许持环视一眼,没看到唐远腾那只老狐狸放心不少,虽然唐远腾可能在半路就被人劫道,但起码在这里没看到他的尸体,这就代表还有一线生机,他挠挠头发回答道:“是唐门少主,唐远腾。”

    段无量的表情有片刻顿住,随即疑惑道:“可是曾被令师收养过的一个唐门幼童的哥哥?”

    卧槽,佛爷你是查户口的吗?怎么我们门派里的什么事儿你都知道!?

    眼见许持的眼神越来越怀疑,段无量连忙解释:“此前因为这位幼童被老门主带走,唐少主曾大闹了唐门一番,此事被江湖人沦为一个笑话没事来说说,而唐少主在追赶你师弟也就是他堂弟的途中曾和魔教的盗神姬羽结下梁子,把人送进了官府,这才让我记忆尤甚。”

    也是哦,段无量这种以诛灭魔教为天职的人也不大可能去打探别的门派八卦,只有和魔教有关的事才能引起他的注意。

    许持皱眉想了想他的话,原来当年唐远腾还有个冲动到大闹唐门的前科,联想到七年前他第二次把姬羽送进官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姬羽第二次进官府,也有他的功劳。”

    段无量微微皱眉:“我还以为全是你一人所为,那此番看来他的失踪可能就与姬羽有关……”

    姬羽!?

    这个名字如雷贯耳,许持乍然听到还觉得是在说笑,可他很快便从段无量的表情中看出他不似作伪:“佛爷,姬羽不是还在被官府看押着吗?”这可是一条毒蛇,当日在客栈里那毒辣的眼神现在想来依旧令人胆战心惊。

    段无量皱眉更深:“你竟不知道,姬羽七年前被抓了几个月后就从官府溜出?”

    这就是一道晴天霹雳!

    许持目瞪口呆地看着段无量,心里万马奔腾,为什么他从来都没听到有人提起这件事?虽然他这些年来一直深入简出很少出面查探消息,可一般的大事总会有人告诉他,不是山下送东西上来的马夫货郎就是唐门的弟子们……

    而脑海中突然闪现一个他不敢承认的猜想——唐远腾早就知道姬羽逃脱官府控制了,可是他没有告诉自己,同时控制住了自己身边所有的人不让消息流出,因为八卦山本无外力干扰,唯一的武林势力只有唐远腾的唐门弟子们,除他做了手脚之外,许持猜不到这么大的一件事自己完全不知情还能有什么原因,而唐远腾作为一个凡事都小心迈步的人,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么大的事。

    “怎么……怎么这样?”许持朝后退了两步,巨大的未知后面让人猜想不出究竟是一个惊喜还是一个怪物。

    段无量以为他只是单纯震惊于姬羽逃脱,自顾道:“姬羽是白孔雀的左右手,做事步步为营,他借用轻功之便给自己惹了许多需要官府出面的事,以便日后在江湖上遇到难题可以直接遁入官府大牢躲避。”

    许持特茫然地看着他:“他被抓进官府是自己自愿的?为了躲避江湖上的一些麻烦?”

    段无量面色沉重的点点头:“他总共进过两次官府,第一次正值我带领武林盟之人攻打苗疆的孔雀教总坛,那时他正好碰上外出寻弟的唐远腾,顺势被唐远腾抓住,再经由官府介入直接进了牢房,安然度过孔雀教那一次大劫。第二次便是七年前,那次他似乎并不是有意被抓获,所以我一直很佩服你可以在他的计划外制服他。”

    许持:“……”

    千言万语如鲠在喉。

    他也挺佩服他自己的。

    “好了,我们先进堡内看看,没准还有一些线索。”段无量说完那些,自觉气氛有些沉重,于是叫起许持,决定进内里看看。

    两人整理好情绪,拔剑小心地进入了唐家堡堡内,果然不出所料,尸骸遍地,甚至有的唐门弟子还保持着战斗的姿势便被粗壮的弓弩钉在墙壁上,血流满了整面墙,血红的颜色映得唐家堡内部一片狼藉,宛若炼狱。

    许持脸色苍白,他特别怕一个转身就看见一具熟悉的尸体。

    下山这些日子以来他算是见识到了魔教的杀人不眨眼,唐门数百上千条人命,统统都交代在了这里,而他的师弟和唐远腾还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这种极其想见到他们,却又拒绝在这里看见他们的心情要把许持逼疯。

    段无量更是把许持的香囊贴鼻而举,如此血腥的场面和几欲把人熏过去,浓烈的血腥味对他来说不是第一次遇到,可他不得不提起精神硬撑着面对每一次。

    魔教气焰嚣张,近些年来更加肆意妄为,仅仅七年,已有两大家族被灭门,这样下去大启武林岌岌可危。

    “佛爷,你看这里!”许持惊呼一声,只见大堂中央连接着顶层观星台的悬浮油灯缓缓滴落灯油,猩红的灯油像鲜血似的流到地板上,到一处夹缝中被漏进去。

    (2)

    “有人在上面控制!我去看看,你小心地板下面!”段无量飞快喊道,许持还想喊楼梯很长你身体不好我来吧,就见到段无量足间轻点,凌波微步扶摇直上……

    “你也小心……”许持仰头,干巴巴地喃喃。

    人家那种身手你担心个篮子哟!还是小心自己吧!

    许持警惕地迈着小步一步步挪动到大堂中央,只见灯油的痕迹在地板上早已干涸,剩下流入夹缝中的痕迹昭示着地板下另有洞天。

    他抬头,只见段无量的身影在观星台上若隐若现,应该没查出什么,否则不会这么安静。

    他举剑对准了地底,防止下面不是唐家人而是魔教,段无量很快便从观星台上下来,微微喘息道:“没有人,或者溜的比我快。”

    许持掌心出汗:“灯油早不漏晚不漏,我们查探四周的时候才漏,明显是有人在上面控制,但是那人又不愿见我们,不知是敌是友……”换言之,不知是敌是友的人让他们注意地板下面,那地板下面的人,又是敌是友呢?

    段无量顿了一会,低声道:“恐怕不是魔教之人,否则以我的身份,他们早就埋伏起暗箭杀我后快了。”

    许持沉默一阵,佛爷这么有自知之明,真是让他十分没有安全感。

    “你退后,我来把暗门掀开。”段无量扭头说道。

    许持傻了片刻:“不不不,佛爷你退后,这种事还是我来吧。”说完就要走上前。

    他的想法很简单,如果底下是魔教的埋伏,自己这种不死之身当然应该挡在前面,虽然他也不确定现在还有没有效果就是,但段无量不同,他就是个极限输出的dps,稍微蹭了点剐了点都容易跪。

    对,没错,持哥就是这么一个舍己为人的三好青年,谁让他也有自知之明。

    段无量还有些吃惊于他的无私,许持这边已经开始用剑撬地板,手法简单粗暴,成效显著,不一会儿已经撬开一边。

    如果暗有埋伏,以这个大小就能放暗箭,可没有动静就代表下面可能并无敌人,许持气喘吁吁地俯下身试图窥探底下的情况,段无量立马提住他的衣领把人拎起来:“许少侠,你还是退后吧。”

    许持刚准备看底下就被这猛一下拎开,心脏都吓爆了,他低声吼道:“佛爷,我可以的!”

    段无量无奈地挡在他身前,双目低垂:“太冒险了,不如在远处以一阳指击破。”

    对呀!持哥怎么没想到呢,给机智的佛爷点个赞!

    他立马反手拖着段无量退到数米之外,心心念念只要毁掉木板就能获得重要线索,于是想也不想便立刻催动起内力,剑气激荡出指,隔着数米精确地击中了遮挡的木板。

    霎时空荡荡的堡内惊起一声巨大的轰响,木屑飞溅,许持想探头去看地板下面有什么就被段无量一把按住头整个人压在身下。

    发生什么事了!

    许持在慌乱中听见耳畔传来无数弩箭破空声响,段无量把他紧紧按住不让他动弹,使他起了一身冷汗:“佛爷,你别挡着我,什么情况啊!”

    段无量闷哼一声,伏在他耳畔低声道:“木板下面是唐门的连弩,木板破碎后升起来发射了,不要乱动。”说完他缓缓从许持身上挪到一边。

    许持心里狂草唐傲天一百遍,老子这是来救你们的,虽然没救成但不能这么对付我们吧!他贴着地面微微侧目,只见段无量整个人像从血水里捞上来的,背后一道巨大的伤口撕裂了他的衣服,触目惊心。

    “佛爷!”许持目眦欲裂,这是刚刚为了保护自己才受的伤。

    段无量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更失血色,他趴在地上看着许持低声道:“连弩的弓箭还没射完,等结束了一起出去。”

    许持紧紧咬住嘴唇,弩箭像地雷的流弹一样扫射四周,他心里已然一团麻乱,这究竟是唐门自己人设下的陷阱还是魔教之人所为?

    若是唐门自己人所设,那他们大可全部躲起来,等魔教之人进入堡内时启动机关,届时以连弩这么个大杀器的能力足以射杀一大半的魔教教徒,而非是如今这副灭门惨状;若是魔教之人……他们究竟如何想到在唐家堡内操作唐门自己的机关,并且等一切落定之后悄悄埋下?

    简直就是等着他们或者是其他来救援的人。

    魔教若是早知道他们会来唐门所以想一网打尽,又是如何知晓唐门千机弩的操作方法呢?这点许持想破脑袋都想不透,唐门这种机密性极强的家族门派断不可能把机关的使用方法外泄。

    呼吸越来越急促,许持不敢往下想,因为他不禁回忆起唐远腾向他隐瞒了姬羽行踪这点。

    唐远滕……别告诉持哥这一切真的是你。

    待弩箭射完的时候许持浑身汗透从地上挣扎爬起,腿脚都软了,原本木板破碎的中央升起一座巨大的连弩,足有一人高。

    他无语了片刻立即转身去看段无量,对方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有些晕晕乎乎了,许持不小心碰到了他背后的伤口引得他又一次痛的出声,许持喉咙发干鼻尖发酸,哽咽道:“佛爷,挺一会儿!”

    段无量微微睁眼,煞白的脸蛋呈现一副病态的柔美,他勉强对许持笑了笑说道:“无事,我们赶紧出去,堡内不安全。”

    许持连忙点头,段无量虽然比他高了半个头,可这不是第一次架着人走,驾轻熟路赶紧退了出去。

    两人刚退到唐家大门前便看到了一大群乌泱泱的群众从竹林中出现,许持面色一变,这些人举着刀剑神情严肃,绝对不是普通百姓,在这种他们两个都战五渣的时候出现令人不得不防。

    段无量架在他脖子后面的手突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许持心里咯噔一声这是什么暗号!是叫持哥备战吗!

    他浑身肌肉都绷了起来,而段无量却又拍了拍他低声道:“放松。”

    这怎么放松,对面这些人麻溜地从他们身边进入堡内,许持愣是没觉得这些人有羞涩内敛的地方,大咧咧好像进了自己家,乖张肆意地像回来视察的魔教,对这周围的的尸体也视若无睹,这种极度冷酷并且不尊重死者的态度让他感到非常不能忍,他扭头问道:“佛爷,这些大爷都是谁?”

    段无量沉吟许久,看着对面缓缓走来的中年男子,朝许持低声道:“青城派。”

    青城派掌门刘浮屿是一个四十出头的美髯男子,一身青灰长袍飘逸洒脱,他从众人中间脱身而出缓缓走到二人面前微微瞪大了眼:“佛爷?”

    段无量低声应了一下,许持一听这情绪明显和自己说话时候的不同,难道这中年男人跟段无量有过节?

    只听段无量抬眸盯着对方缓缓道:“刘掌门好久不见。”

    刘浮屿似是吃惊,看了看段无量身边的许持问道:“佛爷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这位小兄弟又是何人?”

    “刘掌门,比起在这,唐家堡为何变成如此不应该才是眼下我们应该探讨的重中之重吗?”许持觉着肩膀上又沉了些,知道是段无量力气快用光了,连忙把人往自己身上又提了提,同时没好气地回答道。

    这人给他的感觉不大好,端着一副“我超叼”的架子,怪不得段无量也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刘浮屿被许持堵的哑口无言,心想这青年怎么说话呢!

    结果段无量十分给面子,许持心里的推测还没捂热他便直接在许持身上晕了过去,刘浮屿和许持皆茫然地眨了眨眼,同时喊道:“佛爷!”

    妈了个巴子大哥你也太脆弱了吧!

    你究竟是不是武林中人啊!你是魔法师吧!

    许持手忙脚乱想把人扶稳,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激动喊道:“大师兄!”

    他抱着段无量还没反应过来这声音是谁,眼前突然如风一般出现了一个青年,那青年眉眼俊朗双目狭长……阿禄!

    “大师兄,佛爷怎么了?”沈禄神色有些疲倦,可重新看到大师兄的惊喜已然超过一切,他一贯淡薄的面上浮现出一抹紧张,目不转睛地盯着许持怀里昏迷的段无量。

    刘浮屿听到沈禄喊大师兄,神色微恙,看向许持的眼神里带上一丝考究。

    他这么一问才让大脑一团浆糊的许持反应过来,许持赶紧喊道:“搭把手,佛爷在里面被机关伤到了背,快点先找地方让他趴着!”

    沈禄张张嘴,最终还是恢复往常的平静,几人手忙脚乱地架着段无量离开了唐家堡衰败的大门前。刘浮屿让几个青城派弟子一同护送他们去客栈,而自己则转身进入了堡内试图探查一番。

    路上许持好几次想问沈禄这一路发生了什么,可身边除了他还有许多外人,他不得不忍住,眼见阿禄一脸疲惫恐怕这一路来的也格外辛苦。

    离唐家堡不远,走出树林便是一个小县城,青城派的弟子们一直把他们护送进了客栈。

    沈禄也是看出大师兄有很多话要说,于是让那几个青城派的弟子们去药店里买些伤药,许持格外留了个心眼,告诉他们若是药店里有疗伤药草的种子也请买一点回来。

    沈禄默默看着大师兄同这些人交代,一言不发。

    “卧槽,可累死我了,来来来给大师兄看看,有没有哪里伤到?那些王八羔子都对你做了什么?”刚把段无量放到床上许持便迫不及待地给沈禄做起检查,隔着衣服撩脖子撩腿,敲胳膊提腹什么的统统来一遍,就像小时候给他们检查有没有骨头长歪一样。

    沈禄无意间扫到许持腰间还挂着玉珏,脸色的表情终于缓和了些:“大师兄,我没事,哪儿都没伤。”

    许持凝重的皱起眉:“真没事?别骗师兄,要哪儿不舒服尽早和我说。”

    “真没事,我醒过来的时候没看见魔教的人,池辛炀似乎被人打晕了过去,我便逃了出来。后来正好路上遇到要往唐家堡赶的青城派掌门,我想着大师兄你可能会在这里,就跟着他们一同过来了。”沈禄缓缓说道,许持侧目思考,恰恰忽略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温柔。

    “你跟他们一起啊……常温那小子没认出你?”许持对于自己忽悠那二愣子的事还耿耿于怀,要是当面被揭穿,那叫一个打脸,持哥还没带领八卦门走向人生巅峰,不能在小阴沟里翻船。

    沈禄轻轻笑了下:“无碍,常温应该还未同刘掌门会和,我同他说我是八卦门人的时候刘掌门还是非常客气的。”

    许持还是有点不放心,他现在就是一个老妈子,得为各种事情瞻前顾后操碎了心:“不行,咱们得先下手为强,决不能等他们会和了再去想办法解决!”

    看着许持一副此事甚重的表情,沈禄抿唇:“若大师兄执意担忧这件事,我去把那草包打一顿就好,再放点狠话。”

    许持震惊了,小朋友,你很有前途啊!

    沈禄绷不住轻轻笑了出来:“大师兄别害怕,我只是说说而已,再说了,就算是教训,该教训的也该是池辛炀。”

    “就算他迷途知返我也不会原谅他,下次见到非揍死他,这白眼狼,根本没有道德底线。”许持恨恨道,沈禄能安然回来让他心中的一块大石落地,可当初把这块石头挂上天的人他绝对不会就这么轻易算了,持哥虽然不是个恶人,但也不是个圣母。

    沈禄冷着几天的脸上今天露出了最持久的笑容,可他不经意扫到段无量袖中微露的香囊,终于变色,看向许持的目光再次变得犹豫和冷清:“大师兄……你和无量佛这几日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许持哎哟卧槽,一肚子苦水终于能找人说了,顿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起了魔教那些王八羔子是怎样丧心病狂,唐家堡里的机关是怎样敌友不分,同时又狠狠吐槽了一下段黛玉这丫估计从心到肾都虚的很,才短短几日已经见他昏迷两回了!

    沈禄一边听着他惊心动魄死里逃生的经历,一边看向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段无量,目光里充满深意。

    ……

    (3)

    青城派不愧是居于山上的门派,门派里的弟子都是脚力非凡的,不一会儿就买来了伤药。

    许持跟他们道了谢,那最小的一个弟子脸上稚气未脱,连忙摆手道:“许大侠你不要谢谢我们,太折煞了!掌门让我们好好听候你调遣,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们说就好!”

    许持被这股子认真劲儿逗乐了,和小远宸有点像,可他一想到远宸的本家已经被毁,族人尽灭,顿时又笑不出。

    唐远腾做所之事在他心里留下了一个不敢轻易去解的谜,他不愿也不敢相信同自己肝胆相照悉心生活了七年的兄弟会做这种事,但目前仅有的线索又让他不得不有这样的怀疑。

    若他真有二心,那自己回到八卦山之后又该如何同远宸解释他哥哥的失踪,如何解释唐门的覆灭?这些年来远宸似有心结,却又故作无事,每天都以最快乐的一面面对众师兄弟,他静静了看了会这弟子,最终转身回了房间。

    “八卦门的果然不同凡响,大弟子气质这么超脱。”另一个弟子附耳过来悄声说。

    那小弟子连忙点头:“是啊是啊,你看刚刚许大侠看我的眼神,我觉得他透过我的眼睛似乎在看另一个人,天啊,你们说他是不是真的像话本里写的那样通神啊!他刚是不是看到了我的前世!”

    “……”

    许持把药拿回房中,只见沈禄拿着自己的剑轻轻擦拭,上面被许持乱砍滥挥弄出了不少道痕迹,可他当做无事一般擦完又归鞘。

    “额,这个,师兄不善使剑,等这些事儿结束了回去给你买把新的。”许持一边煎药一边尴尬地说。

    沈禄摇摇头,情绪似乎已经跌回了原来的水平:“剑本就是用来消耗的,我很开心它能代替我保护大师兄。”

    许持默然,这话是不是哪里不对?他的师弟是不是不太尊重武学?

    他语重心长地说:“阿禄啊,那个,你别看师兄平日里非常不正经,但是师兄心中有武,有道,所以师兄是非常尊重武道的,嗯,是武道,不是武士道,所以你不要学习师兄表面表现出来的不羁,知不知道?”

    沈禄把剑放在桌上,有点迷茫:“我也很尊重武学和道,师傅教我们的就是这些。”

    “哎对对对,所以,你一个武者,还是个擅用剑的武者,一定要爱惜自己的剑,这是一种信仰、一种信念、一种……节操!”许持说到最后舌头都打了结,赶紧用扇炉火的扇子给自己扇扇风,差点暴露他其实是个传-销文盲的事实了。

    沈禄默默听完,垂眸不语。

    许持也没当回事,继续扇扇炉子,最后药好,他叹了口气,从衣袋里摸出一片龙心草的碎叶加了进去,这还是上次残留他忘记处理的,想不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再联想到那匹丢失的宝马,心疼啊心疼……

    煎药这种事儿他在师门里没少做,在学会种药草之后他就爱上了这种悬壶济世的感觉,虽然他的师弟和师侄们都是结实的练家子,但一点都不妨碍他欺骗自己用补药当救命药灌给他们喝。

    杨二胖喝的大多跟减肥茶差不多,许持自认为最好喝,毕竟加了山楂,远宸比较小,喝的是比较温和的,阿禄嘛平常冷冰冰的,多加点阳性的药草好了!

    如今阿禄回来让许持更加怀念在山上的时光,情绪也比之前好了很多,所以此番他兴冲冲地再次端着药送到了段无量床边,把人扶起来小心翼翼地给喂药。

    沈禄面色微僵,大师兄让段无量靠在他怀中……大师兄在给他喂药……大师兄还把只有他们师兄弟才有的香囊送给了段无量……

    再结合一路没有自己,这二人一直相扶相助。

    沈禄觉得太压抑,有点呆不下去了。

    许持还在慢慢喂,那边沈禄已经面色铁青地出了门,关门声乍然响起,许持差点没把药汁都撒到段无量的身上。

    这孩子怎么了?去哪儿啊?出门怎么都不打声招呼啊?你师兄没教过你要懂礼貌讲文明吗?

    许持举着药碗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

    沈禄心里有些乱,他踏出客栈直奔唐家堡,在路上正好遇见了在数落弟子的刘浮屿,想起常温一事还未解决,于是放轻步子缓缓靠了过去。

    只听刘浮屿在唐家堡的残破大门前压低着嗓子怒骂:“废物,找个东西都找不到!”

    找东西?

    刘浮屿正好扭头出气,见到沈禄来了立即恢复一贯风轻云淡的模样:“沈少侠,佛爷同令师兄可曾安妥好了?”

    沈禄把疑惑放进心里,平静地走过来道:“多谢刘掌门关心,师兄对医术有所造诣,已经让佛爷服了药,应无大碍了。”

    刘浮屿摸了摸胡须微微笑道:“刘某以为,能担任八卦门大弟子,当年又擒住盗神姬羽的侠士如今起码也该到了而立之岁,今日见到却发现居然如此年轻,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沈禄垂眸:“大师兄虽然年纪轻轻但责任从未落下。”

    刘浮屿大笑几声:“那是自然,刘某自然也是信老门主的眼光的。”

    两人客气几下,沈禄心中不禁升起一阵困惑,他碰到青城派时他们是也是听说了唐门有难才会一同赶赴这里,可他现在却不能从刘浮屿的脸上看出任何悲伤气氛。

    他不禁侧目看了看远处一片乌云罩空破败不堪的唐家堡,它往日的辉煌于一夜间尽数毁去,依稀能看到此前这里的盛大繁荣:“刘掌门,你们可查探出了什么有用线索?”

    刘浮屿摇摇头:“魔教做事太过狠厉果决,我门下弟子刚搜索了一个多时辰都未有结果,也没弄清魔教究竟为何要覆灭唐门,又是如何覆灭唐门的。”

    所以,他刚刚所说的找东西,便是找线索?

    沈禄暗暗思忖,还是决定留个心眼,等回去好好理一理,而想到他们此行目的,他又问道:“刘掌门,不知你们在清点死亡的唐门弟子时可有见到唐门少主唐远腾?”

    刘浮屿似是被人提点了一句,浑身一颤,双眼蓦然瞪大:“远滕世侄?”

    “对,他是我大师兄的好友,此次我们下山一是想助唐门一把,结果还是没来及,二便是希望能护唐大哥安好。”沈禄缓缓说道,刘浮屿的神色有种看见漏网之鱼的震惊,这让他不禁更觉古怪。

    “这样,刘某还未曾留意到,现在立马再进去查探一番!”他挥挥衣袖同沈禄说道,说完立即转身离开,沈禄皱眉,这位青城派掌门年纪不算太轻,可似乎并不是个理智之人。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一同进入,以免查漏。

    踏进唐家堡便看到无数辛辛苦苦在搬运尸体的青城派弟子,然堡主唐傲天的尸体赫然被陈列在一边,沈禄皱眉,刘浮屿走过来唏嘘道:“唐堡主雄才大略,本还想等今年武林盟大会时同他好好畅饮一番,却不料听到消息赶过来之后已至此惨状。”

    沈禄默然,斜光瞥见这位掌门,不是说去查探一番吗,为何自己一进来又凑了过来?

    “不知沈少侠可否听你大师兄说过,关于为何唐门会有此劫?”刘浮屿突然问道,一双带着丝丝细纹的双眸泛着微微精光。

    沈禄心中一沉,虽尚不知这其中暗流汹涌,但这个问题明明已经涉及到了唐门内部的机密,他大师兄又如何会知道?于是他想也不想便回到:“大师兄为何会知道?”

    刘浮屿也觉得此问问的太过直接,连忙说道:“沈少侠不要误会,刘某只是以为许少侠既然传承了老门主衣钵,自然可以演算世事卜卦天意。”

    沈禄没来由生出一股烦躁,这些人怎么这么无理?

    突然很想用许持教他们的话回一句:他不是神棍,这些都是迷信你们不要太当真。

    他自从下过几次山,出过几次远门,自然也知道了江湖上对他们八卦门的看法,准确的说应该是对大师兄的看法,那叫一个高冷无情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再夸张点就是二郎神下凡。

    可沈禄知道,大师兄虽然平日里讲话颠三倒四神神叨叨,但其实是一个很和善的人,他似乎有许多秘密,而那些秘密究竟是他本身的还是八卦门的传承,自己不得而知。

    自己知道这个人护他成长,为他付出,是这世上比父母更为亲近之人。

    刘浮屿见沈禄半晌不说话,自知无趣,八卦门名声日渐鹊起令人不得不做交好打算,可这一个个师兄弟,要不是高冷无情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就是沉闷话少表情阴霾不像好人。

    他不禁有点不悦,自己堂堂青城派掌门连续碰两个钉子,都怪现在的年轻人太不懂尊老爱幼了!

    青城弟子们不辞辛劳的搜了整整一个下午,夏季日头长,等到天黑一群人都没找到唐远腾,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片血腥气中还有不少人都倒下,不得不让刘浮屿先缓缓,明日再整顿。

    按说这么大的事本该是由官府出面查办,奈何这受害方和始作俑者都是惹不起的,虽然唐家已经被灭门,但白道武林自然会有正义之士例如青城派他们站出来,这是几乎约定俗成的规矩,所以整整一天都未见到官府的影子。

    等到沈禄和刘浮屿从堡内出来,休息不到片刻又迎来了风尘仆仆的蜀山弟子们,这两派自从有了弟子相恋的乌龙之后就相处的极为尴尬。

    刘浮屿看到蜀山掌门陆清陵一身白色道袍飘然至眼前跟他打招呼的时候,脸刷一下变了。

    沈禄也微微变脸,蜀山的池辛炀同蓝笃之间存在猫腻,是否应该告知他师傅陆清陵?

    而蜀山弟子身后又跟着一群姿色绝然的女子,为首之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面若冰霜冷艳不凡,刘浮屿强压尴尬忽视掉陆清陵,拱手对那女子喊道:“灭绝前辈。”

    若是此刻许持在这里,心里定要狂风过境卧槽好几万遍。

    沈禄在他身后将众人一一扫过,惊觉蜀中的名门大派居然都到齐了。

    灭绝师太淡淡看了他们一眼,低沉的御姐音缓缓道:“我等终究还是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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