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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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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是晚上出了足够的汗,阮少棠的这一场突发感冒高烧就这样彻底好了,而且他的游兴也没有随着这一场高烧熄灭。第二天早上,他神清气爽起床,岑溪还赖在床上不想动,他梳洗完毕,站在床边喊了两声“溪溪”,她理都不理他,仍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他的耐心十分好,好整以暇地站在那儿:“你是想在床上过一天?”

    岑溪一骨碌掀开被子坐起来,看着沐浴在清晨朝阳下朗朗风清的他,只觉得憋屈。下床的时候,一个趔趄,她差点跌倒。

    阮少棠一把拉住了她,拦腰抱起来,一边朝洗手间走,一边阴阳怪气地说:“你就是运动少了,体力才这么差。”

    岑溪气急:“要不是你……”实在羞于启齿,她不知道他怎么会有那么好的体力,明明不久之前还病得躺在床上不能动,可是昨天晚上没玩没了纠缠不休,早上醒了又贪得无厌纠缠她,完了还意有所指威胁她。

    她只觉得全身酸软疲惫,看他是完全好了,很想很想快快回去,在这酒店房间里,两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一时百无聊赖当然就会缠着她消遣了。可是吃完早餐,他不仅没打算回去,还要继续游玩,还要去九寨沟。这天已经是星期三了,她哪里还能耽搁,看他兴致高昂,只得说自己的脚还不怎么能走路,多走几步就疼,去了九寨沟也看不了什么。

    阮少棠瞥了一眼她的脚,却说:“体质差了,伤口复原得都比别人慢,回去了要好好运动运动。”

    岑溪无语了,不想再和他纠结在“运动”这个话题上,怕他游玩的兴头不死,索性告诉他咖啡馆接了一个酒会订单,她要赶回去。

    阮少棠倒惊讶了一下:“不是说生意不好么,还有开幕酒会找你们?”

    她不想跟他说话了。

    结果他还是没打消游兴,订了晚上的飞机,说天气好,白天要再逛逛。岑溪看是说不动他了,现在回去也是中午到,只能随他了。时间不多,也不能去远的地方,他问她想去哪儿,她本来想去游人口口相传的那几条街逛逛,但想想脚也是真的不怎么能走长路,他肯定会嫌弃推轮椅带她逛街的,于是只能作罢,让他决定。

    可是他上网查了几分钟,突然说要去周边的黄龙溪古镇。去古镇自然也是要散步的,她指了指自己的右脚提醒他。他漫不经心地说:“要是真不能走了,到时候我背你。”

    岑溪才不敢动不动就让他背,看熊猫的记忆还历历在目,想到在游人聚集地趴在他背上就觉得窘迫,打定主意踮着脚也要坚持到底。

    阮少棠说风就是雨,很快就带着她直奔黄龙溪古镇。

    其实这天天气并不好,早起就是乌云锁天,不阴不晴。到了古镇,果然下雨了。为了照顾她的脚,他们就在一家茶馆坐了半天,看细雨里的水乡古镇。

    岑溪在来的路上上网查过,所谓古镇,其实进行过很大程度的重修改造,是现代文明的产物,商业味道浓厚,并不是真正的古镇。她本来还奇怪阮少棠怎么突然要来这里,他常年满世界乱转,什么样的景致没见过,怎么会瞧得上这样一个包装过的古镇。他说想说什么就说,可是她问他,他却说:“想去就去,哪儿有那么多理由。”

    当时她只觉得他敷衍她,但是进入古镇,满街的明清建筑,木柱青瓦,石径古道,一条小溪蜿蜒而过,两岸溪水人家潺潺,她又觉得他的漫无目的想来就来也不虚此行。他们的茶馆就在溪水边,倚窗而坐,从敞开的木窗棂望出去,整个水乡古镇都笼罩在蒙蒙细雨里,烟雨迷蒙,诗意缱绻。

    岑溪看得很是欢喜,禁不住生出了几番思古之幽情,偷空看阮少棠也是一脸神往望着窗户外面。他侧脸的线条清俊柔和,坐在飘雨的木窗边,对着古色古香的长街,整个人都给人一种温润儒雅之感。她禁不住疑心起来,好像她认识的阮少棠不是身边这个人,可是她最初认识的那个阮少棠,又真真切切就是这个坐在她身边的人,那个人宁静而深远,如同此时此刻,只是陪着她呆坐喝茶听雨也不闷。

    也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转头看她:“溪溪,下回我们再来这里。”

    他今天总叫她“溪溪”,起初她想到他晚上床第间的低语,还会不好意思,觉得他是故意的。因为从前他很少这样叫她,她对他没有称呼,他平时也不怎么叫她,心情非常好时,才偶尔叫两声。

    岑溪也喜欢这个地方,笑盈盈说:“好。”

    他又说:“什么时候有空了,我们去丽江。”

    大概是这古镇的景致有几分丽江的感觉,他才如是说,她仍旧笑盈盈说好。

    快到中午的时候雨停了,他们这才步出茶馆。

    街头有人提篮卖花环,一大蓬一大蓬的花摆在篮子里头,她多看了几眼,他便带着她走过去了。

    都是时令鲜花野草,用藤蔓编织起来,姹紫嫣红,烂漫可爱。他让她选,她选了一只,大朵大朵橙黄色的太阳花间点缀着小小的白茉莉,绿叶相衬,花朵上还沾着雨珠,鲜艳欲滴。她拿在手里,很是喜欢,一时却又不好意思在他面前戴上。他二话不说从她手里拿过来,随手就戴在了她头上,打量了两眼,却沉默不语。

    她伸手摸了摸头上的花环,有点惴惴:“不好看?”

    他伸手捋下她的头绳,乌腻的长发在他的指间逶迤而下,披散在她的肩头。他又看了看,却仍旧沉默不语,雨后清新明亮的光线照在他脸上,仿佛玉华,他的眉眼清淡,黑眸幽深,一瞬间令她恍惚发怔。平时她只觉得他深沉难测,可却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地仔细看过他。他就那样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衫,垂手而立,身后的小溪流水潺潺,她从来都知道他长得好看,此时此刻,在面如冠玉的他面前,世上很难再有好看的东西吧。

    岑溪讪讪地收回手,丧气地想反正长得不如人,就不要管好看不好看了。花摊前也围拢聚集了好些买花戴花的游客,还有不少人在拍照,就算难看,戴一只花环应该也不至于多么突兀。她极少化妆,也没随身带化妆包的习惯,转身的时候悄悄拿出手机照了照,感觉也不是那么难看。

    街上走过的女游客大多也是戴着花环,他们漫步其中,也成了两个最普通的游客,一路走走停停,买街头小食吃,买小工艺品,频频拍照,还特地去看了此地传说中的千年老榕树,合影留念。

    他们在一处溪水边也一起拍了照。岑溪特别喜欢那一处景致,小桥弯弯,溪流潺潺,绿水人家绕。天边有一道彩虹若破云而出,若隐若现,让她想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本来是她自己要拍照的,可是阮少棠给她拍了照以后,把手机给游人,然后朝她旁边一站。

    拿着手机的是个长相俊朗的背包客,大约还是个摄影爱好者,举着手机看看,又看看他们:“是情侣么?站近一点啊,这样不好看……”

    岑溪尴尬,阮少棠却悄然牵住了她的手,那俊朗的大男孩按动手指,这一瞬间就这样被凝固成永久的画面保存了下来。

    她看照片,觉得自己戴着花环站在他旁边,有点傻兮兮,看阮少棠也只淡淡看了一眼就收起手机,简直气闷,人家是美人如花,她是人不如花。

    中午吃饭的时候,岑溪想到他的感冒刚好,想要吃得清淡一点,他却说入乡随俗,于是除了烫和青菜,其他几个菜又全是麻辣。果然一顿饭还没吃完,他就低咳了两声,起身去洗手间。她在后头咕哝:“我说了你嗓子还没好,不能吃辣,你就是不听……”

    阮少棠当然没理她,大概是嫌她这几天太叨叨了,径直走出了房间。

    他们吃饭的餐厅是古镇上的一家很有名的老店,生意十分好,他们来得晚,被安排在后头小院里,房间不大,满满当当坐了几桌客人,但胜在安静,他走后,她一个人坐着边喝汤边等他回来。

    服务员突然过来问她能不能拼桌,说有客人等了很久,不介意拼桌。她想都要吃完了,而且他们两个人也占据了房间里最大的一张桌子,阮少棠应该没意见,点点头同意了。

    一会儿后,服务员就领着两位客人走了过来。岑溪抬头微笑打招呼时还没认出来,可是站在后头的那个男人霍然推开挡在身前的同伴,大步上前,站在她面前。

    这一下岑溪就算想不看见都难,她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径自低头喝汤。

    何健却不甘心受到这样的无视,她一直都看不见他,不管他在她身后多久,她都不会回头看一眼。

    他冷冷问:“你怎么在这里?”

    岑溪不答话,只是对服务员说:“对不起,我们不想拼桌。”

    “袁雅说在成都遇见了你,你果然在这里,她说你没弹琴了,我只想知道你的手指还能不能弹琴,如果是那次你弹琴伤了手,我可以补偿你。”

    岑溪捏紧了左手,漠然说:“何健,我弹琴不弹琴都不关你的事,我不需要你的补偿,请你离开。”

    阮少棠从洗手间回来时,就看见饭桌边站了两个男人,气氛凝滞。岑溪已经放下了汤碗,默然静坐,他走过来,她也没抬头,他定定看了她一眼,抬眼问服务员:“怎么回事?”

    服务员意识到出事了,只想缓和僵持的气氛,马上说:“先生,我带人过来拼桌,如果不方便,我们另外再安排桌位。”

    可是何健却并不走,他的目光定在阮少棠身上,片刻后冷笑一声:“是你?岑溪,你跟他在一起?”

    岑溪怔了一下。

    “如果是为了钱,我也可以给你……”

    阮少棠起初并没有认出这个人,他的记忆不会停留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但是他的话提醒了他。他拿出钱包,掏出一叠钞票放在桌子上,一把抓住岑溪的手,对服务员丢下一句“买单”,然后牵着她大踏步走了出去。

    一顿午饭的时间,雨过天晴,太阳出来了,天边还有一道未及消散的彩虹,整个古街仿佛都笼罩在一层朦胧的潋滟霞光里。岑溪走出餐馆,放眼望出去,只觉得良辰美景如梦似幻。

    街上游人熙熙攘攘,街市声人声不绝于耳。阮少棠牵着她的手走了一段路,只是沉默。她突然踉跄了一下,他这才挺住脚步,她低头说:“你在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

    岑溪不做声,她看了那么久他的脸色,很多时候只要他一个眼神,她就知道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你怕我生气?”

    她说:“我说过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的……”

    阮少棠一把甩开她的手,她默默站在他面前,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她头上还戴着那只花环,花开绚烂,他闻得见茉莉和太阳的清香,她明明离他这么近,可是却又那么远,一瞬间他只觉得美人如花隔云端,怎样用力也抓不住。他终于淡淡问:“你那天为什么要等在机场?”

    岑溪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天后,抬头看了他一眼,说:“我在等飞机,我只买到了晚上六点多的票。”

    她又低下了头,他看着她乌腻的头顶,她时常在他面前低头,她也是善于低头的,只留给他默然。就像那天在机场,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他站在她面前,她只是留给他一个乌腻的头顶和哀求的眼泪。

    他知道不用再问下去了,那不过是他的幻想和奢望。

    ——她为什么要等在机场等他?她为什么知道他一定会去?她为什么喝了酒就找他又哭又闹,胡搅蛮缠,要他什么都答应他。

    这些统统都不过是他的幻想和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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