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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尚宫自从得了皇后的手令,底气足了,雷厉风行,一口气将事情都分派了下去,各处都不敢掠皇后之锋,自然是都恭恭敬敬接了任务,便是十二监那边,有高永福提点着,自然也都毕恭毕敬,无不遵从,一时袁尚宫登时觉得扬眉吐气,走路都是带着风。

    这日她分派得宜,想到听说雍王妃病愈,想着毕竟历年来在宴席上有些来往,自雍王妃病后,因在深宫内当差,刘寻是个不喜内宫外官交结的,因此禁宫内当差的无不谨慎小心,她如今大病初愈,自然该去探望探望,顺便请教一下其中关节,她毕竟头次在皇后面前露脸,断不肯失了脸面的。一念及此,她果然向紫宸宫那边告了假,给雍王府递了帖子,一大早便带了些补品过去给雍王妃探病。

    进了王府二重门正院内,袁尚宫才进门便已感觉到院子内和往时大不一样,奴婢成群肃立在窗边廊下,个个俱是屏声静气,一声儿都不出,看到她来也只是曲膝行礼,然后迎她入内,十分恭敬。

    她颇为纳罕,毕竟雍王妃不受雍王待见已经数年,王妃不过是有个名头在,她往年也曾来这院子过,却看得出奴仆们多有散漫之举,来迎接的丫鬟一路将她引进内室,她更是称奇,从前雍王妃好富贵喜时新,屋内多宝阁上总是满堆砌着名贵器皿书画,如今却收拾一新,几上仅摆着一个美人花觚,斜插了几枝莲花,宣炉内焚着香,却丝毫不同那些烟气大的俗香,只觉得冷香扑鼻,氤氲满室,案上摆了几部古书,壁上斜挂一囊古琴,收拾得十分幽雅洁净。

    她心内暗暗点头,从前雍王妃她只觉得少了些雅气,如今看来,大病过后,竟似和从前大不同了,走到内室,榻上正坐着一绝色女子,穿着一袭素罗长裳,袍宽袖大,越发显得窄肩秀颈,弱不胜衣,面上脂粉不施,仅戴着一套素银嵌宝的首饰,银莲耳坠衬得一双眼睛明澄如秋水,整个人神情沈静,气度高华,袁尚宫连忙上前行礼,心内却大吃一惊,这雍王妃从前只觉得丰容靓饰,其美流于其表,如今看来竟如同被琢磨过一番,从内里透出美玉莹光,真正堪称国色之姿了!

    雍王妃笑道:“袁尚宫请起,今日如何有空来看我?”

    袁尚宫连忙道:“原听说王妃前些日子病重,因宫内封后,人手少,奴婢忙得不可开交,竟不曾告得假来探病,如今好不容易得了空闲,听说王妃竟然得遇神医,奴婢正是来贺喜王妃娘娘玉体康健的,还请娘娘勿怪。”

    雍王妃笑道:“贱躯不足挂齿,劳尚宫惦念了,宫里有喜事,尚宫得陛下看重,身负重任,又处禁苑内,自然是不能来看我,以免冲了喜气,我如何不知?尚宫今日能来看我,已是感激涕零了。”

    袁尚宫连忙谦虚了几句,雍王妃又笑问:“我一直病着,竟未能朝贺新后,不知娘娘脾性如何,尚宫是娘娘身边人,深得娘娘倚重,还请多提点几句,来日我等入宫,也免得犯了忌讳,触怒娘娘。”

    袁尚宫面上微微有了得意之色道:“皇后娘娘自然是端庄稳重,德才俱胜,奴婢不敢妄议中宫,只皇后待人极为和气,并不爱为难人,如今又颇为倚重我们六局,中秋及万寿大宴都交由了我统办,今日来正是要向王妃娘娘请教筹办的心得,省得到时候有什么事没考虑周详,出了差错,在皇后娘娘面前没了脸。”

    雍王妃笑道:“尚宫是办事办老了的,如何还这等谦虚,我这边也都是按着旧例办的,都是萧规曹随,岂敢胡乱做主?如今宫中有了主子,又和我那时候不一样了,尚宫正是有懿旨在手,又历来是个精明能干的,定是办得比往年更好。只一桩,历年我办的时候就想提的,这宫里层层克扣,银钱支得不少,办出来却很是菲薄,仅以就筵宴酒饭为例,一碟肉不过数两,骨居其半,饭皆生冷不堪食,酒多掺水淡薄无味,冒支官银短少斤两之事难以禁绝,更不要说还有女乐等事了,我不过是个王妃,王爷也无正经差事在身上,我如何敢说?不过是都由着他们欺瞒主子罢了,这一场大宴下来,十多万两银子是要的,百官仍然怨言满腹,可怜我又和谁诉苦去?如今皇后娘娘深得帝宠,又是头一遭儿主持内宫宴席,袁尚宫若是不好好替娘娘参详这其中关节,只怕又要被下头欺瞒了去,影响娘娘威信,你们六局恐怕将来也没脸。”

    袁尚宫听她句句说到自己心上,不由听住了,连忙追问最有可能欺瞒之关节,雍王妃少不得列举了几项,如宴席所用器皿,报了损实际被侵吞的,女乐中间班头层盘剥了的等等,袁尚宫听她说得十分内行,心内已是信了,慌忙问对策,雍王妃少不得又教了她几招,叫下头的人没法子欺瞒的,袁尚宫一时大喜,二人计划了一番,颇为周详。

    正谋划时,只见雍王妃的侍女过来道:“王爷在外头命人送了来几篓子肥蟹,说是今日在庄子上看到觉得好,连忙叫人送了来,又叮嘱娘娘大病初愈,螃蟹性寒不可多吃了,只是爱赏人送人都随娘娘。”

    雍王妃嗔道:“既说大病初愈不许吃,如何又巴巴的送来馋人,真是的。”一边又抬头对袁尚宫笑道:“正好袁尚宫来访,且带一篓子回去。”

    袁尚宫连忙摆手笑道:“不敢,如今宫内查的严,竟是不许夹带的,多谢娘娘美意了,只是当真不能。”

    雍王妃道:“是我疏忽了。”一边对侍女道:“一篓子送去给高神医那儿,另外库里把王爷前儿带回来的那几样时样妆花缎拿来给袁尚宫。”

    袁尚宫连忙称谢后又笑道:“王爷真是对王妃情深意重,难怪玉体康复了。”

    雍王妃笑了笑并不接话,袁尚宫看那侍女是个新面孔,不见昔日不离雍王妃的李尚宫,有些疑惑道:“怎么李姐姐不在娘娘面前伺候,竟是躲懒去了不成?”

    雍王妃笑道:“前些日子恩准了她回乡了。”

    袁尚宫疑惑道:“李姐姐也不过大我几岁吧?倒是去享福去了。”

    雍王妃笑而不语,袁尚宫又和她寒暄几句后,回宫不提。

    却说袁尚宫得了雍王妃建议,以为得了要诀,连忙大刀阔斧整顿起来,竟是极为苛刻,所有开支明细都要一一报批,多人审核,又派人一一查验货物,一时六局女官皆忙碌起来,四处差使不停,登时各处怨言都生了起来,历来这宴席是油水最厚的时候,各处都靠这个狠刮一层油的,如今袁尚宫这么一卡死便如同捅了马蜂窝一样,他们白白辛苦,捞不到油水,如何耐烦,少不得一边暗自骂皇后娘娘苛待下人,一边开始拖拉差使,明摆了要将事情闹大。

    宫内怨声载道,便是高永福也听说了,少不得提点了两句袁尚宫水清无鱼的道理,可惜袁尚宫历来和十二监不合,如今只认为高永福必也是在其中拿了不少好处,又一心要拿这事立威,越发严苛起来。然而这些油水衙门,哪个背后没有些千丝万缕的背景?少不得摆出一副老油条的样子来,只说银钱不够,没办法采办,转眼快到中秋了,这宴席诸事都还没有办妥,眼看着就要办砸了。

    这时袁尚宫才慌了手脚,却骑虎难下,她自觉自己没错,少不得去了紫宸宫里回皇后。

    她进去的时候,刘寻正端坐在那儿一本正经的画画,苏瑾穿了件牡丹绣花襦裙,懒洋洋地坐在一旁拿了个扇子,一边扇一边指点着,袁尚宫看到刘寻在有些怵,然而心念一转想到如今这境况若是得了陛下支持更好,连忙将各处拖延推诿,如今诸事不备的事说了。

    刘寻皱了眉头道:“不是说了都按从前的例办,这些事莫要来烦皇后么?”

    苏瑾笑道:“袁尚宫倒是没怎么烦我,前儿听说各处都领了命的啊,想是真遇到难处了,这各处推诿是怎么说?”

    袁尚宫少不得将自己忠心烈胆因要革除利弊,添了些规矩,各处因着油水捞不到了,便要奴大欺主的事说了一通。”

    刘寻笑了笑,转头叫了高永福过来道:“命人去和礼部、光禄寺及内廷诸司局说,今年是朕大喜之年,中秋万寿宴席诸事细心操办,谁要惹了朕不开心,朕少不得也要让他们不开心,甭管往年吃了多少油水,只问他们有没有命继续吃,朕在边疆能杀人,在内廷自然也能杀人,宽和久了,别忘了朕可不是好相与的。”

    高永福连忙躬身应了,小跑着下去,一时分派诸人到四处传话,各处原只是想给皇后点颜色,让皇后也知道以后还要倚重他们,万万想不皇上居然会直接站出来出头,这位陛下一贯不理内廷事务,但在朝廷上可是翻脸无情的铁腕帝王,说杀就杀,何曾给过谁面子?一时都警醒起来,各自捏着鼻子忙忙干活起来,再没有敢质疑那些新规矩的。

    刘寻这边却在教训袁尚宫:“宴席要办,要革除利弊,这立心原是好的,只不该在这当口立什么规矩革什么利弊,你小小一三品尚宫,这样大事,没有回禀过皇后便自作主张,这苛待下人的恶名却都让皇后替你受了,什么道理?竟是欺负皇后宽和么?要说奴大欺主,朕看你也算一个,且看如今还在这当口,不好撤换,且先罚俸半年,以观后效。”

    袁尚宫汗如雨下,伏地不语,苏瑾看着觉得可怜,笑道:“起来吧,且先回去好好办差。”

    刘寻皱着眉看着她出去,才看向苏瑾:“从前觉得她规矩上十分严谨,为人也实在,反正朕也少用女官,就凑合用着,如今看着脑筋上还是太死板,不经用,你将来要吃力,如今你没有自己的人手不妥,朕看找个机会让徽柔书院选拔一批女官让你亲自挑一挑,培养些自己得用的人手才好。”

    苏瑾笑道:“你说了算便是了。”

    刘寻却将那画扬起,居然是一幅百子图,上头嬉戏玩乐的孩童栩栩如生,刘寻道:“你绣上几针意思意思便好了,莫要伤了眼睛,让别人绣。”

    苏瑾笑道:“我根本不会绣,这也不是要拿来绣的,这是我要挂在寝殿内看的。”

    刘寻不由有些头疼,如今寝殿内已经挂满各种稀奇古怪的图,半夜醒起来有时候自己都会被画上的自己吓一跳,皇后娘娘这胎教的兴趣爱好难道真的要持续到生为止?

    雍王府内雍王妃得了消息却在向雍王感叹:“这刘寻倒是比先帝要铁腕有担待多了……当年我就是踌躇满志要革除这宫内的旧弊,一个鸡蛋要三两银子,竟是欺负宫里的主子没见过世面呢,结果当时得罪了许多人,我还是贤妃名分,先帝迫于压力,还是将我提的那些规矩都给废了,如今这奉圣郡主倒是得刘寻一心一意护着。”

    雍王以崇敬的目光看向雍王妃:“母后一片冰心都是为了父皇,父皇当时也是掣肘太多,这刘寻上位时,雷霆手段整治了不少人,自然将他们给打服帖了。”

    雍王妃笑了笑挥手命他下去:“所以你也要多向他学习处事的道理,将来总用得上,只是身处深宫,不可能全靠帝王护着,还要自己争气,那苏氏我看她一介武夫,不足为虑,等我好好思量个方法。”

    雍王有些愤怒道:“我看那苏氏也狡猾的很,将个手电筒骗了我那么多京城店铺去,可恨刁滑之极,母后将来定要将她交到我手里,我定要好好整治她,一雪此辱!”

    雍王妃笑道:“你自幼被我养得单纯了,难免吃了她的亏,吃一堑长一智,亡羊补牢未为晚也,你去和小梁氏一处吧,这些天你冷落了她吧?不可让她起了疑心,大梁氏身边的人我尽换了,只有她换不了,且她有凤命,又是你两个孩儿的母亲,还是得留着她,你要着意安抚,也不要在她面前说我太多,以免露了马脚。”

    雍王恭敬起身躬身道:“那孩儿先告退了,母后好好休养,我让高叔叔一会儿来再给您把把脉,如今这方子吃得可还好?可要再斟酌一下换个方子?孩儿看母后的脸色还是不够好。”

    雍王妃笑了笑道:“没事,灵魂融合尚需要时日,这是正常现象,这具身体之前元气大损,还需要好好调养,好在你高叔叔妙手天成,总能调好的。”

    雍王恭恭敬敬地施礼后退了出去,又叮嘱了一番左右奴仆服侍好王妃,才施施然地出了门往梁侧妃院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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