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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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艺晞是从什么时候起才开始真正像个成年人的?

    大约也是她二十六岁的时候。那一年她刚怀上肖子卓。或许正是因为即将成为一个母亲,她才好像在一夜之间成熟了不少。陶文卓记得,那些日子她的变化很大,小心翼翼地养着身子、做好胎教,自动自觉地远离辐射大的电器,平时是不爱花钱的性子,怀了孩子以后却从不吝于把钱花在保胎养胎的事儿上。

    最开始,陶文卓以为肖艺晞的改变是单纯因为她很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因此他尽可能多抽出时间来陪她,哪怕是出差时也不忘忙里偷闲地翻看关于胎教和育儿的书籍。直到有天夜里他被肖艺晞的哭声惊醒,才意识到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晞晞?”下意识地在黑暗中叫她,却也不见抽噎的声音停止。陶文卓只得摸索着打开了床头的台灯,回头瞧见她面对着他侧躺,蜷缩着身子将脑袋埋在被窝里,大腿紧贴着微微隆起的肚子,膝盖几乎都要贴到胸前,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只蜷紧身体的穿山甲。

    陶文卓拉开被子,注意到她是闭着眼抽泣,便明白她大概是做了噩梦还没醒来。

    悬着的心放下几分,他轻拍她的胳膊试着叫醒她:“晞晞,醒醒。没事,噩梦而已。晞晞?”

    她终于翕张了一下眼皮,还盈着水光的眼睛里映了床头的灯光,浓长的睫毛尾端沾着眼泪,眼里神色朦胧,似乎依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陶文卓顺手调暗了灯光以免刺激她的眼球,拨开她鬓间垂下来挡住脸颊的头发:“做噩梦了?”

    听到他的声音,肖艺晞的目光才稍稍恢复了清明。她点点头,也不吭声,只愣愣地看着他,眉眼间伤心的神情仍未褪尽,像是还沉浸在什么难过的情绪里,没有彻底回过神。

    拿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确认她没有感冒,陶文卓才垂眼对上她的视线。

    “放心,都不是真的。”耐心安抚她,他给她掖好被角,捞来床头的那盒抽纸,一面替她擦干净眼泪一面问她,“要继续睡还是说说话?”

    “关灯吧……”肖艺晞缓慢地合了合眼,像是又有些疲乏了,嗓音沙哑而微弱。

    陶文卓便关了灯重新躺回被窝,伸了胳膊将她揽进怀里。往常这个时候肖艺晞都会配合地靠过来,可这晚她只是身体僵了僵,没有任何动作,就这么任他揽着。陶文卓多少感觉得到一点不对劲,但也没有多想。为了工作之余能多在家陪她,他接到案子以后通常都是加班加点尽快解决,这天也是下午四点才从北京赶回来,连着好些天眼不交睫,大脑早就疲乏到无法正常思考。

    好一会儿过去,肖艺晞才稍微挪了挪身子,好像从前那样缩到他身边,前额轻轻靠在他胸口。“阿卓,”她小声地喊他,而后犹豫了几秒,才慢慢说:“我梦到你不要小卓了,想把小卓丢掉。”

    当时他们已经为还没出生的孩子想好了小名,从他名字里的“卓”字,叫孩子小卓。陶文卓倒是没想到肖艺晞会梦到这种荒谬的情节,又正好困得厉害,自然是没有真正放到心上,只随口道:“是不是又开始看那些狗血小说和电视剧了?”揉一把脑袋算作惩罚,他已经累得合了眼,“这是我们俩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不要他?”

    肖艺晞一时没有作声,沉默良久才又慢吞吞地出声:“之前……你爸爸不喜欢我,是不是因为怕我生出来的小孩子,也跟我一样大脑发育慢?”

    耐着性子听完她的问题,陶文卓皱起眉头,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听谁说的?”他冷不丁一问,语气稍稍严肃起来,自己听了都觉得还真有些吓人。陶有华起初的确非常反对陶文卓和肖艺晞结婚,也确实就像肖艺晞说的,老人家介意的不过是小姑娘脑子不好使,对陶家将来的香火影响不好。只是肖艺晞真的太傻,傻到甚至不能想到这一点,因此只当老人家是不喜欢她,于是一根筋地努力去讨他的喜欢。

    陶有华也是在因为癌症而住院的那段时间,总算被她傻里傻气的付出折服,临终前才松了口。至于他真正介意的是什么,陶文卓心里清楚,却从没跟肖艺晞提起过。他觉得肖艺晞是没必要知道的,毕竟养孩子原本就该是件高兴的事,她又懵懵懂懂,何必操那么多心,平添心理负担。

    结果现在肖艺晞还是知道了,陶文卓当然会不愉快。她脑子那么钝,怎么可能自个儿想出那么复杂的原因?显然是有人嘴碎告诉了她。

    偏偏即使他口吻严厉,肖艺晞也没把罪魁祸首供出来。她仅仅是静下来,过了许久才把问题抛回给他:“小卓会跟我一样吗?”

    陶文卓便意识到,她是真比以前要聪明了,不仅没被他的语气唬住,还硬是把话题拉了回去,揪着问题的关键不放。

    所以他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随口糊弄她。至少不能骗她。

    思忖片刻,陶文卓重新合眼,沉声开了口,“有一半的可能性。”

    肖艺晞略略低头,额头蹭过他胸口,温热的身躯再一次微微蜷缩。

    “如果小卓也跟我一样……”她带着轻微鼻音的声音闷闷地响起,听上去十分消沉,“我可不可以保护好他?”喃喃自语似的说完这个问题,她似乎也发觉自己问得有些没头没脑,只好轻声补充,“我不想他受欺负……”

    到底是要做妈妈了,心理上还没办法完全适应?当时陶文卓理所当然地这么推断,便也只是抚了抚她的后脑勺:“你爸妈不是一直都把你护得很好么?老人家可以做到,我们也可以做到。”接着就敌不过如潮水般漫过脑海的疲倦感,最后拍了拍她的脑袋,“有我在,不用想太多。”

    也许是听出了他言语中的倦意,肖艺晞静了几秒,终是点了头:“嗯。”然后抬起脑袋亲了亲他的下巴,“晚安。”

    其实她还有很多话想说——如今回想起来,陶文卓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地感觉得到。哪怕是换作平时,他也能有所察觉,并且给她更多的耐心来听她谈谈她的想法。可那个时候他却只是敷衍了事,轻信了她那一个字的回应,很快就进入梦乡。

    而在那以后,肖艺晞就变了。

    她还是像从前那样爱笑,但笑的时候眼底总是藏着疲惫。她开始时常莫名其妙地陷入沉思,脸上的表情会不自觉地变得越来越难过。她长时间地失眠,夜里总是翻来覆去没法入睡,好不容易浅浅睡了,梦里翻个身也会惊醒。她日渐消瘦,不论怎样好吃好喝地养着,都还是能一圈圈瘦下来。

    这样明显的变化,陶文卓怎么可能没有发现。

    他经常会想起肖艺晞那天晚上做的梦,隐隐明白她这些变化和那个梦脱不了关系。他也清楚,之所以会做那种梦,是因为肖艺晞不信任他。她以前从来不会不信任他。因此他心里头多少也感到窝火和不解。他只当这是她怀孕期间的特殊表现,隐忍的同时也尽最大的可能多陪她,用实际行动表示他很在乎他们的孩子,他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

    可陶文卓忘了,世上哪有那么多心有灵犀,误会与隔阂总是比心意相通要来得多。虽然真正的关心和在乎只有行动能证明,但那不代表你不开口,你爱的人就会知道。

    那段日子里,他和肖艺晞之间大概也是这样。

    他自以为问心无愧,却换不来肖艺晞的信任。哪怕是肖子卓出生、慢慢健康地长大,好食茶餐厅的生意也因为她脑子比从前好使而越来越火热,如阴云般蒙住她双眼的那层忧虑也从未散开过。她也不曾尝试说出原因。

    可能她需要一段时间的休息。陶文卓只能这么推断。于是他同她商量,希望她休息一两年,专心在家带孩子。她讷讷看着他,竟什么也没说,只机械地摇了摇头。

    陶文卓就试着找别的原因,想要搞清楚她究竟在想些什么,结果却无迹可寻。他就不得不把责任归咎到自己身上:是自己让肖艺晞逐渐失去安全感。孩子的问题也好,非得坚持有独立的收入来源也好,她不过是不再信任他,才会变成这副整天伤春悲秋的样子。

    兀自懊恼的同时,陶文卓胸腔里也压了一团火。他辛苦工作,竭尽所能照顾她关心她,想要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和他们的孩子,却这么平白无故地失去了她的信任。

    凭什么?

    他无数次问过这个问题,可一面对肖艺晞——一对上她那双眼睛,他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忍下来。总归是心疼胜过恼火的。总归是不忍心的。

    一再忍耐,积久成疾。日子长了,陶文卓就会胡思乱想。信任危机往往是感情危机的前奏,而肖艺晞经济独立,那么一旦她不再爱他,他们之间除了肖子卓,又还有什么牵绊?如果她要离开,他又有什么资本留下她?

    夫妻两年,她根本没在任何事情上依赖过他。

    就像他的母亲从未依赖过他的父亲,所以才能走得那么干脆。

    愈是这样想,陶文卓就愈是焦躁。维持着面上的风平浪静,却控制不了内心的海浪翻啸。他压抑太久,终于还是在她怀上第二胎以后,再次拒绝做个全职主妇时彻底爆发。

    “肖艺晞。”那时他站在落地窗前直勾勾地盯着她,背着光,语调也跟着眼神渐渐冷下来,“你想清楚。家里两个孩子,你要都丢给陈姨带?你自己也知道父母的教育对孩子有多大的影响。现在明明有条件亲自带孩子,你为什么还要坚持开店?”

    肖艺晞则沉默地坐在沙发边,低着头没有吭声。

    他强压在心中的那团火便蹭蹭窜上来,烧热他的喉咙,他的眼眶。他启唇,每个字都带着火气,像是要烫得她抬起头来,逼迫她正视他的眼睛:“你这么想经济独立,是不是准备哪天逮住机会就跟别人跑?”

    下一秒,她果然震惊地抬头看向了他,那双已经盈了水光的眼睛里,泪珠子也成串地滚下来。

    不论过去多少年,陶文卓都见不得肖艺晞的眼泪。那简直是她的杀手锏,一亮出来,他就得缴械投降。可惜她以前太傻,从来学不会利用这一点。这倒是她唯一一次把眼泪用得恰到好处。

    甚至恰到好处到,有那么点卑鄙。以至于陶文卓心里头有再多的火,也霎时间被浇灭。

    他只能微蹙着眉远远凝视她,平复了情绪,良久才稳声告诉她:

    “如果不是,你就给我个解释。”

    那个时候他心中还存着一点希冀。他希望她给他一个他料想不到的答案,好让他有理由安慰自己,其实都是自己想得太多。

    可肖艺晞还是肖艺晞,她脑袋那么不好使,又怎么可能猜得到他的想法。

    “我怕……”她边掉眼泪,边抑制着声线里的颤抖,就这么诚实地回答了他,“我怕万一你喜欢上别人了,要跟我离婚……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也是这种诚实,扑灭了他心里最后一点希望。

    陶文卓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已经不再感到愤怒。他只觉一股子寒气从脚底爬上来,凉意渗入皮肤,穿透内脏,冻到了骨子里。

    所以他一言不发地转身,将自己的衣物收拾出了主卧,开始搬到书房睡。

    在那之后,肖艺晞怀着第二胎的那段时间,比她怀第一胎时瘦得更加厉害。她夜里偷偷哭的时候,陶文卓也会醒来。有时候他也会想:算了吧,和好吧。可转念之间又会想到,或许自己即使是出声安慰,也会让她觉得厌恶或者恶心。

    于是最终都只是翻个身,听她小心地收住哭声,再渐渐入睡。

    而肖艺晞流产那天,陶文卓还在北京出差。他接到陈姨打来的电话,便买了最早一班机票赶回x市。一路上他心里沉得厉害。他回忆起她流产前的各种表现,恍惚中逐渐清醒过来,自责和痛苦便溶成了浓稠的苦水涌上喉口。

    他做好决定,要跟肖艺晞好好谈谈。他甚至想好了每一句台词,设想了无数种她可能会有的反应。

    独独没有料到,在他说出第一句开场白之前,肖艺晞就先开了口。

    “陶文卓,”她说,“我们离婚好不好?”

    当时正是一月的寒冬,她刚从医院回来,身上的羽绒服还没有脱下,就这么站在客厅里,远远看着还在玄关的他。

    陶文卓没有应声。

    他同她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弯腰脱鞋。

    “我们离婚吧。”肖艺晞却没有给他机会装作一切都未曾发生,再一次轻声重复。

    陶文卓换好鞋,径直经过她身边,神色平淡,只字未语。肖艺晞拉住了他,再开口时,便有了鼻音:“你说话……”

    说什么?她还想让他说什么?

    原本设计好的一切都乱了套,此刻再听到她的声音,陶文卓甚至有冲动要扒开她的手离开。但哪有能一直逃避得了的事。她又是刚刚流产,他哪能留她一个人在这里伤心。

    因此陶文卓侧过脸垂了眼看她,压下了所有的情绪,平静地答她:“孩子的事,是我的错。”他说,“我会改。所以不离婚。”

    肖艺晞却又掉起了眼泪。

    “离吧。”她不断重复,“离吧。”

    一声声念得无力,像是边缘滑利的纸张,看似柔软,却能轻而易举地割破皮肉。

    “肖艺晞,”陶文卓版垂着眼睑注视她,终于没法再摆出任何表情,“你以前不是这样。”他想要挤出心里最后那点期待,期待她能好好和他谈谈,期待她能实话实说,连带着语调都变得轻稳,“到底怎么了?”

    然而她给他的回应,只有眼眶里不停滚出来的泪水。

    “对不起……”她情绪好像一下子就失了控,低下头来拼命忍住抽泣,断断续续地拼凑出无助的句子来,“我也不知道……对不起……”

    那一刻陶文卓就知道,他根本不该期望从她这里得到答案。

    他抬起垂在身侧的手,掌心搭上她的脑袋:“行了,不要哭了。” 他语速缓慢地告诉她,“我去拟离婚协议。”

    直到这时陶文卓才明白,即使是到了这种心灰意冷的时候,他也是没法对肖艺晞狠心的。

    只怪他太执着,明知道她想不明白,还妄图究清原因。

    也怪他明知她傻,还放不下她。

    作者有话要说:微博上说过了一次但是还是再说一次。

    郑重道歉,因为这段时间太忙,又生了病,所以断更了这么久。

    接下来恢复日更。

    按照原先的大纲,大概会在十一月初完结。不求小天使们原谅,是我的错。

    这章挺肥的,希望大家满意。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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