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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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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晏流光带到羽园,晏栖桐终于知道为什么会听到鸟叫声了,这里,竟然有一座私人动物园……

    有两只雪白的丹顶鹤刚从她们面前傲然款步而过,其中一只似是认识晏流光,偏过头来,朝她轻轻鸣叫了一声。

    “园子里本来还有一条大青蛇,不过现下冬眠去了。”晏流光介绍道。

    晏栖桐心想怎么记得白娘子寻灵芝救许仙时被仙鹤飞啄,那好像是天敌来着,也能融洽共存?除此以外还有各种动物,体积最大的居然是一头瘦熊。

    “这头熊也不知怎么上得竹瑟山,许是天冷没有食物,瘦得只剩了皮包骨,是凤城引它进园子的。”晏流光叹道,“别瞧它个儿大,性子倒温顺。”

    晏栖桐便又分心想道熊猫人人都喜欢,所以很多人会忘了它终究是熊而不是猫:“还是小心些,若是被它扑上一爪,恐怕会有性命危险。”

    晏流光回头看了她一眼,心中也有些激动。别管她如何答不上自己问的问题,这个人站在这可不就是晏栖桐。她竟然也会对自己说出这种关心的话——晏流光是头一次听到,一时心有感概没有说话。

    忽而一阵“扑棱”声响起,一群白鸽不知从哪飞了出来,四散向云吊磐中各处。

    “那是凤城养的信鸽。”晏流光一招手,一只白体紫颈的鸽子直冲下来,歇在了她的肩头。晏流光明眸中顿有笑意,骄傲地道,“瞧,这是我的鸽子,它只认我。”

    晏栖桐见她与那鸽子十分亲密,渐渐看着也有些羡慕。纵使她前些年受了苦,如今也是苦尽甘来。这般美的笑,不带一点哀愁,恐怕这人一生都要不知疾苦了。虽然她原是宏国人,现在在异乡,可至少还处于同一个世界,可以随时回去。而自己不一样,如果错过机会,恐怕就再难寻找了。

    “姐姐,我想问问……”她刚想说出口,可猛然间想起宝桥说过的话。便是自己这身子的主人,在出嫁前百般逼问晏流光太子送过什么信物,以至于后面晏流光投井险些出事。她便有些惴惴不安,现在来问,不会是以为自己还要夺回那信物吧。这样一想,话到了嘴边,晏栖桐便又咽了下去。算了,唯今之计,只有期望桑梓能从夙命那边知道什么。

    因着心事种种,晏栖桐随着晏流光看到了哪里也是走马观花心不在焉,晏流光似是发现她总在引颈观望,便试着道:“你是不是在找桑梓?”

    被说中心事的晏栖桐却立即反驳道:“没有!”

    晏流光被吓了一跳,妹妹杏眼一瞪颇有气势,令她也忍不住倒退了一步,但这矢口否认的语气怎么浑似此地无银。她向来被家中培养得仪态万方,绝少这样失态。晏流光掩住心中的惊疑,失笑道:“她在分烟阁中,凤城也懂些草药,两人凑在一起想必是要呆一会儿的。”

    晏栖桐咬着下唇没再说话,心中已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自己回答的那么大的反弹,别人不奇怪才怪。

    果然,等到了晚上的时候,晏栖桐才看到桑梓。但不知白日里发生了什么事,桑梓竟然不太敢看她的样子,吃饭时也与她隔得远远的,连头都不甚抬起。

    晏栖桐心中有些纳闷,但夙命从旁已经端起了酒杯,对着她道:“昨日是新年宴,今日却是迎宾宴,栖桐,此宴特地为你而设,你要开怀畅饮才是。”

    晏栖桐不敢怠慢,夙命在这里,便等同于公司的大老板吧,这种敬酒却是推不得的,她只能与其碰碰杯,“多谢。”一口喝掉了酒。有些意外的是,这酒却不若昨晚的清甜,灌到喉间隐隐有些辣味,可以算是她到这里后喝过的最厉害的酒了。她心中暗暗叫苦,这酒一看便会醉人,万一自己再喝醉怎么办。

    她不敢想,她其实从来没忘记,那夜的牛肉味香酒也香,马车里她吻了桑梓,非但吻了,还异常主动和……异常缠绵。

    事后她不敢醒,虽整整躺了一天,却不敢睁眼。她知道桑梓就在身边,她想,若是桑梓随即摇醒了她来问,她便承认自己虽然脑子可能抽筋了,但确实在那个时刻,是因心动而为,但桑梓没有动静;又过了许有半日,她在醒睡浮沉之际又想,如果桑梓此刻问她,她便道酒后之醉,事事无罪,说不得服个软,桑梓不会介意;可最终,桑梓没有唤醒她,她便知道,也许昨夜的牛肉与酒,都是一场梦,谁会和梦计较,自然是让它去吧。

    可她到底是没有这个把握自己不会再次犯错,清醒时可自行约束,酒一下肚,便整个人都不是自己了。她也会,不认识自己。

    尽管晏栖桐存了小心,可也算不尽云吊磐中诸位的刻意。从夙命起,此起彼落,就连宝桥都端了杯过来与她喝酒,她实在有些受宠若惊了。喝到醉眼惺忪时,桑梓终于走到了她的身边,朝她抬起了酒杯。

    “你也来……灌我?”晏栖桐呵呵一笑,朦胧的视线中桑梓的脸便像那晚一样在她面前晃动招摇不止,“你不怕我……再亲你……”

    离她们最近的凤城听得心中一动,转眸去看桑梓,只见她手一颤,酒从杯中荡出一半。

    为了不让晏栖桐怀疑,大家都正喝得起劲,可只有晏栖桐杯中喝得是烈酒,是会醉人的酒,是会让人神情恍惚的酒——这便是出自凤城之手。桑梓甚至觉得那杯中物也许还被凤城掺了别的东西,以至于晏栖桐竟然说出了这样的实话来。

    只是她的声音很低,也很模糊,仿佛含了蜜饯,有些口齿不清,但桑梓却听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禁怅然,原来……你记得。

    你记得却不提,那不是像之前所吃的豆腐,她再不懂□□,也不至于会弄乱其中的情意。到底……你还记得。

    桑梓与晏栖桐换了个杯子,替她喝掉了那杯酒。酒果然很烈,从喉咙烧下去,一路滚烫到她的心中,就像那日的那个亲吻,热烈地像要把她燃烧起来,便让她曾想这把心头火若是真的着了,哪怕烧烬了倒也值得。

    可惜,这种事也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

    酒过三巡,晏栖桐虽有醉意却无睡意,她被人搀扶着朝听宿阁走去,她四下寻找,桑梓不见了,晏流光也不在了,大家都离开了。

    “我们,要去哪里?”她问身侧扶她的人。

    “回阁中休息。”扶她的丫头轻声应道,将她带到了伤亭中,然后依计离开。

    晏栖桐只觉得自己闭了下眸子,再睁开时,身旁竟是一个人也没有了。引路的、扶她的,好像都凭空消失了,又似从没有存在过。她站在伤亭中,只静静地站着,慢慢觉得这个世界太安静了,安静地简直让她心中的那头兽要关押不住,想脱笼而出仰天大吼,想伸出利爪撕破这个时空一步跨回她的那个世界去。

    她慢慢地走出伤亭,靠在亭柱上,四周一片都是黑漆漆的,明知那里只是山,却又像个幽深的黑洞,在无止尽地旋转着,仿佛是朝她敞开的一扇大门,引诱着她走过去。

    “我要回家。”晏栖桐跌跌撞撞地往前走,脚下高一脚,低一脚,但她全不在意。她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正默默地看着她,她想那是桑梓,可她不敢回头,只能往前闯去。可慢慢的那前方的黑洞在变亮,似有无尽萤火虫飘然而起,将夜幕映得隐隐透明。她的足边她的裙下她的发梢乃至于整个的四周开始慢慢弥漫着薄烟,似片轻纱,裹挟着她的身子只踉踉跄跄地往前去。

    她不知自己走了多久,直到耳旁似乎还响起了天籁之音,眼前竟然出现了令她惊愕的画面,她的脑子里霎时一片清明,猛得停住了脚步。

    灵魂都能穿越的地方,出现神仙又有什么奇怪的。这个世界像自己的世界一样到处都是凡人,却并不阻碍她真心相信上天有神入地有魔。

    眼前飘浮着的白衣女人,眼神圣洁得令人不敢瞻仰,晏栖桐双腿一软,以膝触地,她觉得自己在颤抖,面对自己从到这里一醒来起就不曾断过的念头,她是那么的想哭,她甚至哭了出来,眼泪模糊了双眼,心里说不出的痛苦从舌间艰难地逸出。

    “我想回家。”

    晏栖桐此刻想,她拼命地想,她织了毛衣,做出了沙漏,她一刻不忘的牢记自己到底是谁,可她终究已经开始遗忘自己曾经生活的世界,而终有一天也会忘了父母的面孔。可是每当她偶尔想到也许没有办法,这一辈子必须将在这里度过的时候,她又会立即难捱起来,尽管灵魂处于这个世界,可是她觉得自己与这里仍是格格不入。

    即使……有桑梓。

    晏栖桐无不颤抖地想,即使有桑梓,又如何,她必不属于这里,不然不会阴差阳错起了这一段违伦的心动。即使古风如此的世道或许真有同性之情,但在她眼里,是因为不合适宜的自己,才有这不合适宜的感情。

    “下界,你是何人,缘何能见到我的真身?”

    妙曼之声像有歌舞翩翩,梵音种种,晏栖桐忍不住抬头,却泪眼模糊,看不清那高悬于顶的人的真面目:“真身?你又是否能看到我的真身?”

    “……九道轮回轮回九道之艰难方修人形,你有何不满尽数道来。既有你我相见的机缘,我必相助于你。”

    “我确实一直在等一个机缘,离开这里的机缘。”

    “……你想去哪?”

    “回去我的世界。”晏栖桐颤声道,“我不属于这儿,我想回去,回我真正的家。”

    “这里……没有你的家么?”

    “没有归宿感的地方,怎么能称得上家呢?”

    御风立于竹梢,凤城想起了那泼出去的半杯酒,缓缓问道:“有牵挂的地方,就可称之为家,这儿,也没有值得你牵挂的人么?”

    晏栖桐沉默了一下,鼻端似乎能闻到桑梓独特的药香气,山顶阴寒,也仿佛她就立在自己身边。

    “有么?”夙城又问。

    “即使有牵挂,也是在这里日久生情而已。所谓日久,只要离开,自然会忘记。”晏栖桐终是道。说完了这句话,她脸上一片惨白,心也随着这些话的出口而破了一个大洞。这是哪里,风好冷啊,她几乎要跪坐不住,又不得不逼自己挺直在那里。身后的那双眼睛便像冰山在靠向她这一艘快要倾覆的大船,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往前去,往前去……

    “……你可记得,自己是如何过来的?”

    “我不记得。这不是我的身体,我也不知道怎么会醒在这个身体里,似乎是一点红光将我从医院里带过来的,其余的,我都不知道了。”

    “原来如此……”

    什么叫原来如此,晏栖桐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她猛地瞪了眼,还想要问什么,但颈部一麻,终于倒在了地上。

    薄烟仍在弥漫,薄雾里其实有很多人,但此时此刻,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桑梓终于从中走出来。她的脸色苍白的一如眼前仍然拨不开的薄烟。这烟气是这样的没有人类气息,只冷心冷情地聚着,让她怎么都看不透对面地上躺着的女子。可那女子的面目又是如此的清晰,即使是突然的晕厥,也掩敛不住脸上迫切的渴望与绝然。

    “原来你说的走,真的,是离开。”

    晏栖桐,你顶着别人的名字活,不曾想也被人顶了你的名去,而这个人,你又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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