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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8 镇江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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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还不去继承公公的爵位,那不就是王爷了吗。”李兰儿噘起小嘴,将朱高炽拥在椅内,随手捡起一块麻酥,填在他的嘴里,“自从皇上颁谕要明年出巡以来,世子已经很久没有露出笑脸了,有事情让世子如此焦心的。”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朱高炽将这个年轻的侧妃推向一边,皱起眉头。

    李兰儿委屈地坐到另一边椅上,说:“什么妇道人家,奴家离开家乡朝鲜,来服侍世子已经快五年了,虽然没有给世子添子加福,但是自问还是比较恪守妇道的,但真的不忍心看着世子天天回到家里就这么愁眉苦脸的,真的还不如上次咱们说的那样一起去朝鲜,过着神仙也不如的生活。”

    “你那个朝鲜老家,还朝不保夕的,去朝鲜,朝鲜早晚也是大明的,现在距离多远,我看不远了,只要换个皇上,就算是本世子当皇帝,肯定也是拿你们朝鲜开刀。”

    “呵?”李兰儿吃了一惊,“那……世子,千万不能说这话,万一让人知道,是要抄家杀头的,世子身份尊贵,但是再想继承勇王爵位,那是肯定没有一点希望的。”

    “那又有什么?”朱高炽脸色阴沉地说,“这些话,咱们那个皇上就算是听到也没有什么,他可不在乎谁做皇帝,只要不被那班老顽固咬住,皇上怕什么?”

    李兰儿不知道自己的这个世子丈夫最近一段时间是吃错了什么药。在别人面前,是儒雅风流,与世无争的一副高人模样。但是只要是自己在府中,特别是没有人的时候,脾气尤其显得暴躁,也就是自己能给他说几句话,换成旁人,恐怕早就被拖出去乱棍子打了。

    现在又说出这种话,不由得不让李兰儿脸色发白。在她们朝鲜,对于上国天朝的大明。可是敬畏有加,就算是大明的一个书吏去了朝鲜,可能都会被尊称为上官,对其免了一切杂费等等。更不要说议论当今的皇上,那可是大逆不道的行为。

    但是她此刻更不敢惹的是眼前的这位世子,说句实在话,朱高炽真的是个可怜人,仅仅比当今圣上小了一岁,但是当今皇上当了三十余年的皇上,他却当了三十余年的世子,而且是最没有权力的世子。

    别家王爷的世子十五年之后,就可以继承父亲的王爵。而原来的王爷都要来京师进皇事院,但是咱们这个世子,却有着大明当今权力仅次于皇上的父王。听说统治的疆土不少于大明原来的实际疆土,但是却一直不用回到皇事院,在西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但是却留下世子在大明的凤阳城内做一个富家翁,一直孤独到了五十余岁。还不如一个富家翁,这几年要不是靠着朝鲜的帮衬。做了一些生意,恐怕连富家翁都不如。朝廷给的那些银子,哪里够养活这么一大家子人呢。

    李兰儿见朱高炽低头不语,右手不住地把玩着玉如意,猜透了自己就算说错了什么也不会受到什么责罚,于是欠过身来,妩媚一笑,说:“世子,我倒有个想法……”

    “你有想法管什么用,老实的待诏吧!”朱高炽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臂赫然站起,伫立窗前,伸手拉开窗上的绸帘,如水光华涌进屋内,映着他那张焦虑的四方脸,他岂能不知道这李兰儿再想什么,路上都唠叨了几遍了,说是好不容易出了凤阳城,来到江南,意思是想出去走走,游玩什么的没有用处的事情......。

    “听我说嘛,”李兰儿将一件披风搭在他的肩上,说,“这些日子,反正世子也不想做什么,何不请一道旨意,去附近转转,别说远了,就算是秦淮河的两岸,钟山去拜祭太祖什么的,那也是可以的啊,奴家想皇上不会那么不近人情的。”

    “嗯!”朱高炽听李兰儿这么一说,惊醒似地哼了哼,瞟了她一眼,李兰儿继续说道:

    “世子越是把自己关在家里,皇上越是不着急,要是世子做出一副要长久居住的样子,说不定还会好点,不如……”

    朱高炽催促道:“说下去。”

    “奴家不知道世子的大事,也不懂得朝廷的规矩,更是没有读过什么书,但是自幼常常听说,凡事要以进为退的道理,欲速则不达,世子为什么不能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谁愿意着急,谁去着急去,反正咱们不急不就好了。”

    朱高炽看着窗外的光亮,想着李兰儿的这段议论,像是自语地说道:“谈何容易!就怕是弄巧成拙。原来是在布局,但是此番皇上是真的在实行,咱们必须做到疏而不漏,倘放了真的让人感觉到什么,将来一旦事发,做不做王爷世子事小,难免杀身之祸啊。”

    “那……世子就不怕一直在京师,反而会更碍眼了吗?如若世子此番一点情面不讲,和皇上硬抗,即便以后达到了目的……日后世子始终会在大明治下,就无风险了么……况且,听说咱们的皇上是个好人,说不定会同意也不一定呢。”

    “这……。”

    “世子思虑太多,”李兰儿劝道:“其实,张网再密,尚有漏网之鱼。思虑再严,也有疏忽之处。如今奴家觉得静不如动,何况你是皇上的堂弟,真的要是强硬起来,奴家可没有听说当今圣上有过杀亲王世子的先例……。

    “休要胡言!”朱高炽厉声制止道,他知道李兰儿所言均是实话,道出了自己心中所想的,似乎也隐隐刺痛了他这位大龄世子的痛处。李兰儿微微一笑。并未在意,倒了一杯热茶放在他坐边的茶几上,接着说道:

    “奴家的真实的意思是。世子若有一些闲情逸致,不妨带奴家四处走走,不必顾虑许多,决少不了世子一根汗毛。”

    “你这个狐媚子!”朱高炽被说笑了,轻轻地在李兰儿的腮帮上拧了一把,而后者趁势偎在他的怀里,将温热的嘴唇凑到朱高炽舒展的眉心上。

    三天之后。陕西承宣布政使杨世珍来到京师,他在驿馆安顿下来时。已是黄昏时分。从西安到京师相距二千二百七十里,旅途急行仆仆风尘,使他感到劳累。沐浴之后,换了一身干净的内衣。趿着鞋,靠在春阳夕照的窗前,呷了两口甘醇滚热的浙江龙井,觉得一阵沁透心脾般的爽快。

    看到管家杨家德倦容满面,等待着自己的吩咐。摆摆手说道:“家德,你也累了,去歇息吧。”

    “老爷,你是今晚还是明日上午去御史台报道?”

    “稍时再说,你把匣子取来。”

    “是。老爷。”杨家德十分麻利地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用红缎子包着的盒子,摆在靠窗的茶几上。

    “你去吧,”杨世珍挥挥手。杨家德躬身退出屋去,轻轻地带上房门。

    解开包布,取出两只盒子,一只是紫红丝绒包裹的精致的方盒。一只是约有尺把长的黄杨木盒,上面刻着不显眼的暗花。木盒里装着两棵根须极长的高丽参,色泽金黄透亮。极为珍贵。丝绒盒里摆着一枚翠绿色的宝石,晶莹剔透。熠熠生辉。

    不知从何时起,朝廷严惩贪污受贿的法条渐渐松弛。洪武年间刑杖而亡、剥皮处死的贪官依稀在目,可是,这几年变了,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谁见钱不亲的呢?所以,洪武年间的腥风血雨之后,景泰年间送礼收礼,行贿受贿之风,又在上至京城京官,下至省府州县衙门暗暗地刮将起来,只不过瞒着当今皇上而已。

    杨世珍这两件准备送给内阁首辅杨荣的礼物原也是去年腊月里两个富绅孝敬他的。他每次到京师,总要带点晋见之礼给这位内阁首辅大人,也就是自己的恩师。

    审视着翠绿晶莹的宝石,伸手盖上丝绒盒子,望着窗外似血的夕阳,思考着如何向内阁杨大人报告关于最近发生在他地界上的案情。

    吃罢晚饭,杨世珍换上便衣,带着仆人,不乘车,不坐轿,顺着朱雀大街朝南走,越过钟楼,折转向西,走过一段青砖砌成的围墙,便是内阁大臣杨荣的府第了。门楼不算高大,也不华丽,两个持枪肃立的门卫像是木桩一般分列左右。杨世珍上前通报姓名,出示印信,门卫彬彬有礼地将他让进耳房,等候通报。

    约摸过了一刻钟,杨世珍才得到接见的通知。他赶忙扶整冠服,提着礼品,随来人踏进大院。走过两间房子,转入一个回廊。在回廊的尽头向右一拐,到了他有些熟悉的五角形的厅堂门前,这是杨大人专门用以接待友人与文士的小花厅。

    花厅前的小院内花木扶疏,方型、国型的石桌、石墩散落四处,一条用青石砌成的人工小溪环绕小院。如今亭院里一片阒寂,弥漫着阵阵馥郁的花香。他紧走两步,进入厅堂。

    内阁大臣杨荣坐在红木椅上,椅边置一盏高擎红纱罩大灯,镶嵌大理石的圆形桌上整齐地摆着数函书籍。厅堂内悬四盏吊灯,烛火通明,五壁悬挂琳琅满目的名人字画。一色红木椅几,摆着花卉盆景,在灯光的映衬下更显得清雅飘逸,令人想像不到主人是朝廷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内阁大臣,而倒似一位超然物外澹泊风雅的骚人学士。

    杨世珍一眼瞥见杨荣,赶紧趋前便拜:“学生参见恩师大人!”

    “清能免礼!”杨荣微微欠身说,他那扁平红润的脸上堆满笑容,看不出他已是一位六十多岁年纪的人。而且他的记忆力惊人,对于万千学生中的一员,他仍旧能够一口喊出杨世珍的表字。声若洪钟。说道:“坐,请坐。”

    杨世珍躬身一揖,将两件礼品摆在杨荣身边的圆桌上。

    “清能。你又何必拘于俗礼。”瞟了一眼桌上的两只小盒,杨荣微笑地说。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一方的封疆大吏杨世珍在杨荣面前自然不值一提,斜对面的一盆兰草边坐下,谦躬地说。

    仆役端上带盘青花瓷碗,放在杨世珍身边的茶几上,杨荣抬抬手。说:“清能,你尝尝。谷雨前的福建白毛雾,前天皇上赏赐。此茶世不多见,汤色清亮,味香隽永。实为难得珍品。”

    杨世珍端起茶碗,轻揭碗盖,便闻到一股淡淡清香。他轻轻抿了一口,舌尖上感觉有种似乎是新雨后的泥土怪味,说实在的,他并不喜欢,但他却故作惊诧,连连夸赞:

    “果然佳茗,香而不腻。淡而爽口,余味甘甜不绝,堪称仙品。老恩师口福不浅。”

    “哈哈哈……”杨荣开心地笑了。话锋一转,“清能,你夤夜造访,为公还是为私?”

    杨世珍放下茶碗,正襟危坐,言辞谨慎地回答道:“老恩师。学生蒙圣上谕旨赴京,惶恐至极。今晚专程当面向老恩师请求解惑而来!”

    “什么问题,难以决疑,竟能难住我们的杨大才子,蒙圣上召唤,乃是你天大的机遇,有什么惶恐不惶恐的呢?”

    “恩师,您就别取笑学生了,相信皇上为何召见,恩师是知道的,但是学生却是如堕梦中,其中重重迷雾,学生真的是不知道,真的是觉得千头万绪……。”

    “呵,这有何难,按律据实向皇上禀报便是。”

    “唉,老恩师,”杨世珍探了探身子,“若是一般事情,学生何必夤夜拜访大人府第!”

    “清能,你过于审慎了,你身为一方要员,自然是食君之禄做忠君之事,万事再大,也打不过皇上,你那边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对你的影响也不是太大,你毕竟只是一省布政使,比不得陕西总督兵权在握,而这次皇上只是查查几省的越境刺杀问题,那锦衣卫外事局的人出了事,肯定会引起皇上注意,清能不必担心,最多是一个治安不严之过,谈不上什么错误问题。”

    “大人,学生虽平庸弩钝,但谨遵皇上谕旨,铭记大人训示,食君禄,报君恩,惟鞠躬尽力,殚心虑事,夙夜勤谨不敢苟且……不过,此次干系重大……”

    杨世珍压住话头,瞟一瞟杨荣,后者轻闭眼皮,正听着他说话,没有任何表示。杨世珍离开座位,走到杨荣身边,压低声音说:“学生听说,陕西总督抓住了个嫌犯,牵连出一个人,正在陕西行都司指挥使岳佳恒的手里,正在赶往京师……。”

    “嗯?”杨荣一动,但仍不动声色。

    “……就是河南南阳府鄂大人的公子,老恩师您的女婿……”

    “不用说了!”杨荣摆了摆手,他的眼前浮现出自己女婿的形象,甚至有些厌烦地皱了皱眉头,暗暗骂道:“这小子怎敢如此胆大妄为?难道他不知道这是触犯王法论罪诛死吗?怎么会落入陕西总督的手里,那陕西总督平青云,不是原来太子一系,怎么会抓住我的女婿,这是撕破脸的行为了,难道就不怕得罪我这个首辅内阁大臣,居然连通知都不通知我一声。”

    “难道是想借机拉老夫下台?毕竟是瓜蔓相连,牵涉重大,弄得不好,被朝野异党引为口实,大加攻讦,乃至皇上震怒,祸及满门……”杨荣不禁打了个寒噤,但外表上依然平静如常。呷了口茶,指指座椅,示意杨世珍坐下。

    “清能,你如何知道这些事情,按说陕西总督衙门、陕西行都指挥使和你那布政司,一向有些不睦?”

    杨荣盯着杨世珍,话音不大,但字字清晰。

    “老恩师,”杨实珍十分诚挚地说,“原先学生并不知道鄂公子竟是南阳知府鄂大人的贵公子,更不知他与大人这层亲戚关系。不过出发前的一天,鄂公子的老师赵老先生到我府中相见,方才恍然……学生当即命心腹行役去探听,但是听闻陕西总督已经将鄂公子密移别室,准备由岳将军带至京师。学生本欲暗里求见岳将军,又恐怕张扬出去,反而弄巧成拙,思之再三,决定亲来京师后当面禀告大人,恳请大人明示。”

    “嗯,”杨荣的鼻子哼了哼,没有说话,他一眼看穿杨世珍在此事上的审慎圆滑。他很清楚,作为朝廷命官的一方大吏,杨世珍慑于皇上威严,决不敢公然去走动探访正好牵动皇上心事的案子,那便是犯了大忌;另一方面,杨世珍毕竟是陕西制下又曾得过自己提携,必然耽心此案重大,殃及亲戚,故而进退维谷,于是把这个包袱甩给了他。

    “清能,”杨荣压住怨愤,从椅子上站起来踱起方步,“你对朝廷忠心不贰,尽公尽职,执法不阿,老夫十分钦佩……”

    “老大人……”杨世珍连忙插话,也从座椅上站起来,躬身辩解,杨荣挥了挥手,继续说道:“法不阿贵,法不私亲,陕西总督所作所为,光明正大,合理合法,无可非议。此案肇发陕西境内,让他们依法办案就是,何必有私亲之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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