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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支线还于旧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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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人有七夕晒衣的风俗,竹林七贤之一的阮咸就有一个关于晒衣的故事广为流传。大致是说阮氏名门望族,其中有贫有富,前者居于道南,后者居于道北,阮籍属于前者。到了七月七日雨季结束,天气放晴,家家户户都将衣物拿出来晾晒。北阮富庶,晒出来的都是纱罗锦绮一类名贵衣物,南阮贫困,对比北阮的声势自惭形秽,耻于晒衣。阮咸却不管那么多,拿根竹竿把自己的粗布犊鼻褌挑一件,也挂在路边晒着。人们看了以后,纷纷感到惊怪,阮咸则不以为然地说:“不能免俗,姑且这样吧。”西晋名士的放浪豁达,可见一斑。

    王琅七夕休沐,同样不能免俗地安排仆人将自己房里的书籍衣物都搬去院子晾晒,谢安的东西就交给平日管事的婢女安排,一并搬到院子里晒着,又问谢安:“你要不要也晒一晒?”

    谢安愕然:“晒我?”

    王琅眨一下眼:“满腹诗书不晒一晒吗?”

    谢安哑然失笑:“促狭鬼。”揽着她的腰将人搂到怀里,嗓音温润悦耳,“山山,我想看你穿那条纱縠石榴裙。”

    王琅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叫石榴裙?”

    谢安捏捏她的脸:“女人的衣服还是男人比较懂,更何况是你的衣服。”

    王琅想了想,现代女性的服装设计师出名的大多是男性,古代女性的妆容服饰更主要是为了给男性欣赏,谢安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至于她给谢安做的衣物为什么能引起一时风尚,达到众人争相模仿的效果,一是谢安风神秀异,举止自成风流,名望渐渐也仅次于殷浩一人;二是她出身琅琊王氏,相处交游的又都是当世第一流名士,眼界摆在那里,而不是因为她是女性。

    谢安在她优美修长的颈项上亲吻一下,搂着她继续说话:“上身就穿那件白底缕金凤凰纹大袖衫,和石榴裙搭在一起特别衬你颜色。”在她唇上轻轻啄了啄,又道,“绛红难压,一般人穿了都会被衣服夺去色彩,也就是山山明媚光艳,连绛红也只能沦为陪衬。”

    王琅睁大眼睛看他:“你说起甜言蜜语来还真是脸都不红呢。”

    谢安略微侧头,语气自然地转移话题:“不扰你了,去洗浴罢。”

    王琅默了一会,额角跳动:“那你倒是先把手放开啊!”

    谢安一副刚刚才发现的神情:“我握的明明是玉,怎么会是山山?”手指在她腰间抚了抚,方才依依不舍地松开,蜻蜓点水般碰了下她鼻尖,“是我错了,玉石哪比得上山山,又温又软还可爱。”

    王琅脸色涨红,匆匆丢下一句:“我去洗浴!”背影怎么看怎么像是落荒而逃。

    半个时辰后,换上大袖衫石榴裙,沐浴一新的王琅来到院子里晾头发。

    没过多久,也披着湿发,浑身清爽,却松松散散套着件中衣的谢安到她身边坐下,容光焕濯,凤眼明润:“听逸少说,何侍中上书荐山山任荆州刺史?”

    这是一个有些沉重的话题,王琅想过很多次,知道避免不了,答得倒也快:

    “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朝中还在商议。”

    距离两人上一次谈及外放之事不过三年,东晋朝局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在王允之病逝后不到两个月,在位十七年的晋成帝病重不治,死亡时年仅二十一岁。随后即位的是晋成帝的弟弟,时年二十岁的晋康帝司马岳。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这位晋康帝的身体状况自登基起急转直下,改元的第二年就戏剧性的病发驾崩。此后不久,东晋实际掌权人,积极筹备北伐的庾冰、庾翼兄弟相继去世。局面一下子乱了起来。

    因为新即位的皇太子司马聃太过年幼,在朝臣们的请求下,晋康帝的皇后,现在的皇太后褚蒜子临朝听政。

    褚蒜子的父亲褚裒出身阳翟褚氏,早在东晋初年就有高名,母亲谢真石则出身陈郡谢氏,也就是王琅年少时在会稽认识的好闺蜜,谢尚的姐姐,谢安的从姐。

    有这层关系在,本来已跻身一等士族的陈郡谢氏地位日高,谢尚转任西中郎将、督扬州六郡诸军事、豫州刺史就是最直接的体现。

    侍中何充是现在朝堂上的主政人之首,他与王、庾两家都是姻亲,政治立场上更亲近王氏,此次推荐王琅任荆州刺史,填补庾翼留下的空缺也算意料之中的事。

    “如今的形势是主上年幼,外臣强大,山山少致盛名,威震南北,太后恐怕不敢让山山占据荆楚要地呢。”

    谢安挥退诸仆,自己拿了把木梳替王琅梳理长发,动作轻缓流利。

    王琅摸摸发梢,感觉干得差不多了,便把梳子从谢安手里拿了过来,走到他身后替他梳理,口上接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既然有何侍中举荐,朝廷也不可能晾着我不用,最后调到益州做刺史的可能性大些。”

    谢安将身体倚上胡床靠背,双目轻轻阖着,姿势自然放松:“那不是正合山山心意吗?”

    王琅一边梳着他乌黑亮丽的长发,一边含笑问他:“我有什么心意?”

    “惠王欲固国力,先攻灭巴蜀、占领汉中,其后方有始皇扫灭六国,此自北下南也;汉王受封巴蜀、汉中,而兵出陈仓,入主关中,然后与项羽争鼎,此由南上北也。山山入益州,不正是虎入山林,蛟龙归海?”

    王琅惊立当场,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晋人北伐,从来都是北渡淮水,直向中原的路线,把目标对准曾经的西晋都城,现在被石赵帝国占据的中原洛阳。王琅与姜尚在梦境中谋划,觉得晋朝政权太散,不可能凝成一股劲倾力北伐,倒不如以“天府之国”的益州为跟脚,先拿下雍州,占据原本的关中之地再图洛阳。

    这样一来,她既能摆脱朝内的权力纷争,没有掣肘,也能够开辟局面,占据主动。

    毕竟中原四战之地,无险可守,而关中左崤函,右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宛之利,阻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想要巩固战果相对容易。

    晋人出于惯性思维,也出于巴蜀险阻,难以控制,很少能想到这条线路。

    而谢安每天呼朋唤友,游山玩水,也没见他看过什么兵书舆图,到底怎么猜出她的打算的!?

    谢安扬唇笑了笑,声音仍是从容和缓,与以往没什么不同:

    “想知道?”

    王琅忙不迭点头。

    谢安身体坐正,表情忽然严肃起来:

    “你先答应我一件事,不,你立誓。”

    王琅从没见过他这么郑重的表情,愣了一下才道:“什么事?”

    谢安面沉如水,语气栗冽:“以后不许再提和离之议,想都不要想。”

    仿佛越积越高的潮水终于找到缺口,一瞬间冲破堤坝,谢安一手握住她腕部,将人拉到面前极尽处,凤眸定定对准她凝视:“知道我当时听你说和离有多难受吗?我简直恨不得把心剜出来拿到你面前,让你看看我到底有多在意你!”

    大概是说得太急,情绪也太激动,他停下来,深深吸一口气,漆黑的凤眸里沉积着化不开的幽暗:“那一次真想把你的心也剜出来,看看是不是石头做的。”

    王琅本听得毛骨悚然,这时候却忍不住脱口而出:“我是山,你才是石头。”

    而且你全家都是石头,连从兄家的两个也是。

    谢安愣了一秒才明白她说什么,顿时哭笑不得:“山山……”

    这样的话一生只能说一次,结果气氛全被破坏了。

    静默良久,他无奈地叹口气,将人揽到怀里搂着:“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要说他们平时的生活既能相敬如宾,又不失亲昵情趣,他也该满足了。世人眼中的夫妻典范,神仙眷侣不就是这样吗?

    但比起他付出的,他想要的,总还是少了点什么。

    至今为止感觉到的都是对家人的深厚感情,体贴亲密,她把他当朋友,当亲人,当丈夫,唯独没把他当恋人。或许她不是情窦未开,而只是没有遇到喜欢的人却先嫁给了他?即使他再怎么努力,再怎么付出,收获的也只能是对亲人日渐深厚的感情,就像橘柚、石榴都很好,他却更偏爱石榴一点,没什么理由的偏爱。

    想到这里,谢安心中一悸,握住王琅的力道不自觉重了一些。

    王琅受姜尚影响,对一些复杂细致的问题也有耐心拆解分析,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地处理,但从性格的角度而言,她这个人本身是比较简单的。见谢安搂着她沉思不说话,不知为何而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王琅眨眨眼睛,对着他手臂咬了一口。

    谢安回神一看,手臂上留了上下两道浅浅的白色牙印,因为咬得不算太重,牙印转瞬即逝,看不出任何痕迹:“你这是做什么?”

    王琅扬起眉毛,得意洋洋:“啮臂之盟。”

    古人私下盟誓,不得歃血,于是用咬臂出血的方式证明决心坚定,这是她几年前从《史记》里学到的办法。不过谢安这么文弱,让她咬出血她也下不了口,意思一下好了。

    谢安面上一热,竟是罕见的脸红了:“谁教的你,啮臂盟不是这么用的。”吸一口气,又维持回原先的镇定自若:“你若想按吴子的方法盟誓,应当咬自己的手臂,见血方可。若是咬对方的手臂,意思可就变了,场合也不对。”

    是他想岔了,明知道对方是个极简单的人,温水慢慢炖着便好,实不应该如此试探。

    是他的总归是他的,不是他的……也不应该强求。

    王琅“咦”了一声,奇道:“变成什么意思?”

    谢安微微扬唇:“男女密约婚嫁。”又撩开她的缕金大袖衫,在她手臂上也轻轻咬了一口:“或作闺房之乐。”

    这一刻,王琅深深感受到了没文化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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