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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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烨在客栈为成德梳洗干净,将人抱到床上,便和衣躺下守在一边。他的目光细细地流过成德的脸颊,每一寸轮廓都深深地印在心里,就好像要穿越时光一直记到下辈子一样。

    成德恬静的睡颜美好得如夏日清晨的白云,如玉质一样垂在身侧的手臂,淡淡地晕着一层温暖的光韵,守在他的身边令玄烨的心前所未有的安宁。

    于是玄烨就这样看着成德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直到李德全见天色太晚,再不回去宫门就要落锁,才不得不小声地唤醒玄烨。

    玄烨醒了,李德全便悄默声地退了下去。他可不敢多事连成德也一起叫醒,否则皇上生气了,那他就是吃不了兜着走,弄不好皇上就要治他的罪了。

    玄烨侧支起身,怕吵到成德他的动作很轻。成德还在睡,这次真的是被累得狠了。玄烨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新月高升,街道上的人声已不似白日那般喧闹,确实有些晚了。他也明白李德全将他此时叫醒的原因,是该回宫了。

    玄烨在成德的脸上亲了一下,就柔声唤他:“容若,醒醒!咱们该回去了,回去了再继续睡吧?”

    他轻轻拍了拍成德的侧颊,见成德皱眉就又吻了吻他有些跳动的上眼皮儿,成德终于在玄烨的厮磨中醒了过来。

    “这是哪儿?”成德边问边起身。

    玄烨边为他披上外袍边道:“在客栈,一会儿我送你回府。”

    成德点点头,知道不是在南怀仁的天工阁里,便松了一口气,也就没再出声。

    两人收拾妥当,玄烨便扶着成德慢慢上了马车,马车一路驰骋很快就到了明珠府邸,玄烨原本想送成德进府的,被成德拒绝了。

    下车之前,成德迎视着玄烨有些郁闷的眼神,笑道:“皇上还是快些回宫吧,若是回去晚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追究起来,我可就又成了那千古罪人了,这个罪名我可承担不起!”

    说完也不给玄烨追问的机会,直接下了马车,甚至玄烨唤了一声他的名字他也没有回头,径直地进了府邸大门。

    玄烨没有追出去,他知道今儿个自己做得有些过了,成德这是生了自己的气,可他却无法忽视成德那带着笑意说出的太皇太后这个称呼时眼中闪动的讥讽,看来天津那件事对成德造成的伤害远比表面看到的要沉重得多。这根本不是一两句话的解释,一两次的温存就可以消除的。

    玄烨沉着脸吩咐李德全回宫,一路上一直在想着成德的话以及用什么方法来消除两人之间已经产生的心结。虽然他现在已经确定成德对他的心意,可是若皇祖母总是时不时地出手横在两人之间,那么他们再坚固的感情,长此以往也难免要出芥蒂。

    在朝政上玄烨总能轻而易举地显示出他强势的手腕,但是在对待感情的问题上他就要被动很多,至少他在面对成德的问题上除了紧抓住不放和死缠烂打之外,他还没有更多的手段。

    之后的一段日子玄烨也并没有想出什么招数来化解太皇太后在两人之间的存在感,时间却已飞逝,很快便到了殿试的日子。

    三月十五这一日,近三百名通过了会试的学子于紫禁城皇宫的保和殿举行殿试。场面极其宏大。殿试前,康熙帝亲临保和殿,为众学子致辞勉励。一众学子得见天颜自然精神倍受鼓舞,考试时自然也个个奋笔疾书,只待一展鸿鹄之志。

    殿试与前面的乡试、会试不同,只考时务策一道,当日考完,次日于保和殿东暖阁阅卷,再次日放黄榜以视天下。

    本次殿试可谓人才辈出,光是状元的人选,就引发了争论倍出。

    这一年的时务策题目是康熙帝亲自拟出的‘论国之大统’。大部分学子认为,这是康熙帝针对三番,第一次公开向全国学子征询意见,如此做法令全场学子无不为之振奋,但也有一些谨慎的,并不认为皇上如此直白地给出国之大统是就三番的问题再征询他们的意见,反而认为这条题目出得有些过于笼统,拿捏起来便很有些难度。

    成德便是这为数不多的谨慎之人中的一员。以他两世为人的记忆,皇上真正决定撤番并做出实际行动是在康熙十二年的冬天,如今是康熙十年初,只有近两年的时间。以成德对玄烨的了解,越是到了这个时候玄烨的部署应该是越严密的时候,以他的性格应是不愿这么早便暴露出自己目的的人,所以这国之大统绝不是单指撤番一事,怕是意在治国御疆才是正道吧。

    于是成德的文章便更着重分析了目前大清的整体情况,从民生入题,着重阐述了大清的农业、牧业、手工业等各个方面目前的情况以及存在的问题,并一一给予自己的改良建议,又自人口入手,就目前大清的兵力、战力等情况讲到国防疆域的问题,以及附属国和台湾郑氏的情况,甚至就北部草原游牧民族的统一和分歧也给出了很恰当的点评,他甚至提出了漠南蒙古亦大清北疆长城这样的论调,令他的这篇策论显得更加标新立异。

    而在经济发展上,成德引经据典将前明解放海禁致国库充盈的情况加以阐述,并提出自己的观点,大清应增加海上贸易的税收,国家应建立统一的交易制度,对不同行业按照利润不同征收不同的税赋。甚至在教育上成德亦提出全国应推行统一的学堂,令更多的穷苦人家的孩子也能得到更好的启蒙教育等等。

    成德的整篇文章并没有提到一句三番为患的话语,但是却紧紧扣住了国之大统的论点。并且行文顺畅,思维严密,逻辑清晰,这令他在众多撤番的试卷中很容易就脱颖而出,令阅卷的总裁官员们眼前一亮。

    而与成德这篇文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令一位学子的时务策,这位学子并不像成德这样一句都没有提三番的事情,他是就三番割据为引题将目前大清各个方面的不足一一整理了出来。其中甚至也像成德一样提出了统一税收统一驿站等观点。

    两篇文的文采皆很出众,遣词用句严谨无可挑剔,这令阅卷的官员们很是争论了一番。因为考卷都是糊上姓名又有专门的官员重新抄写了一遍,所以从笔迹上是无法辨别出这是谁的卷子的。

    考官们争论不下,最后这个状元会落到谁的头上,便只好由皇上钦点了。

    两份考卷被呈到了康熙帝面前。不得不说,成德是了解康熙帝的。在状元卷会被刊印以供天下学子传阅的情况下,没有提到撤番和提到了三番之乱的言论,自然是一句没有提三番事宜的成德稳稳胜出。康熙帝早已有了撤番的意思,并且已经在部署的情况下,他怎么可能会允许有人将他的心思说出来呢,更何况是昭告天下。

    所以这次殿试,所有提到了三番的学子名次都是极其靠后的,一甲二甲几乎全部都被那些下笔谨慎的学子包下了。这一科的状元是成德无疑,榜样便是那位文采不输成德的考生名叫蔡启僔的五十一岁的老先生,探花则是虚长成德十岁的浙江德清人士孙在丰,而二甲则是如王宽、李光地、耿愿鲁等在会试时便名列前茅的学士。

    放榜那天,明珠才下了朝出西华门刚进前宅胡同口,就被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惊到,他忙打起轿帘问跟在一旁的小厮,“这是谁家在放鞭炮?”

    小厮往前张望了下,躬身回道:“老爷,看着有些远,要不奴才去前面打听一下?”

    “你去吧,若是赶上哪家丧事白事,我们便绕道走!今日是冬郎金榜题名的大日子,别让什么人再冲撞了!”关于成德高中的事情,明珠早朝前便听到了消息,此时也没有多想便停了轿子等着小厮的回报。

    他正月本是随陈廷敬去了蒙古北边赈灾,只不过才到半路又接到了康熙帝急件,令他与陈廷敬分道,各压一半粮草,他去盛京,陈廷敬去蒙古。想来是皇上突然收到了什么密报,蒙古那边有些异动。而他到了盛京,将粮草与当地官员做了交接,那边似是也收到了密旨正在调兵布防,看样子似是要有战事。他除了担心陈廷敬,也没有其他事情,交接完粮草就急急忙忙回京复命了。

    而如今他都回来一个多月了,陈廷敬却还在蒙古,战事到也没有,只是迟迟不见归期。

    不多时,小厮一阵风儿般跑回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狂喜,到了明珠轿子前,噗通一声跪下来,回道:“老爷,大喜啊!大公子高中状元,刚刚是宫里来人了,说是皇上亲自赐了好多赏赐给大公子呢!这可是天大的殊荣啊!”

    明珠一听,脸上也掩饰不住地露出了喜悦,忙对轿夫们道:“快起轿,宫里的人这会儿该是还在府上,老夫也该好好谢皇恩!”

    轿夫不敢怠慢,脚底生风般赶回府。明珠来不及换衣裳,略整了下朝服便大步直接进了前厅。

    此时厅里,爱新觉罗氏和成德正陪着前来宣旨的太监喝茶。这来宣旨的太监也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皇上身边的红人李德全李公公。皇上能派他来,可见对成德这次中了状元也是极其重视的,或者该说成德中了状元对皇上来说也是一个意外的惊喜。既然是喜,他自然毫不吝惜地要为成德好好庆祝一番。

    旨意还没有宣读,就等着明珠下朝一起接旨。这时众人见明珠一身朝服进到厅来,李德全连忙起身微笑着向明珠贺喜道:“恭喜明珠大人,大公子金榜题名,皇上特派小人前来道贺,大人请接旨吧!”

    明珠率众家卷跪下接旨,李德全便读了起来。圣旨里玄烨不但夸了成德的才学更是对明珠教子有方多有夸赞,赏赐了不少东西,并令成德三日后于文渊阁授琼林宴。

    明珠并成德领旨谢了恩,爱新觉罗氏喜不自胜,忙着人封了一百俩银子送给李德全作为谢礼,又各封了二十两银子送给跟着李德全一同来传旨的两位小公公。

    李德全并未久留,喝了杯茶便以皇上等着他复命为由迅速回宫。成德将他送出门口,临走前,成德叫住李德全,将一个信封塞进李德全手里,嘱托道:“劳烦公公,务必将此信交给皇上!”

    李德全笑着应下,再不停留,转身上了马车。

    爱新觉罗氏看着满屋子的赏赐笑得合不拢嘴,这会儿她看儿子,那真是怎么看怎么满意,对于皇帝如此看重她的儿子,此时她能想到的只是之前成德在宫里住过一段时间,皇上是个念旧情的人。

    而明珠显然比爱新觉罗氏想得更多。他看着满屋子的赏赐,微微皱了下眉,便将成德叫到了书房。

    明珠换下朝服,在主位里坐下,成德为自己阿玛奉上杯热茶在他身旁坐好,也不待明珠问便道:“阿玛,儿子不想进翰林院。”

    明珠一惊,想也没想便喝道:“胡闹!”

    成德却不为所动,沉静的眸子望着明珠,道:“阿玛,翰林院于官途升迁自然是最好的去处,可是儿子参加科举却是想为国为民做些实事,并不是要图那些个虚名。儿子已经将这个意愿写成了信,托李公公带给了皇上,不管是远处的也好,近处的也罢,只要是实缺儿子已拜托皇上为儿子安排。相信皇上念着旧情该会斟酌一二的。”

    “你——唉!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啊!”明珠叹了口气,此时他已冷静想下来,想了想大概也明白了儿子的用意,于是又问道:“前些日子——就是殿试前,你和皇上私下里见了?”

    成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阿玛是怎么知道的?”他没有打算瞒着明珠。

    明珠又叹了口气,那天夜里,成德回府后,明珠是看到他那怪异的走路姿势了。对于成德和玄烨之间的情愫,他虽然理解不了,但是却也明白在太皇太后那么强势的干预下,成德和玄烨都没能断干净,他这个做阿玛的就算干预怕是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只是,自己好好的儿子就这么被皇上给——想到‘糟蹋’这个词,明珠又郁闷起来。

    他看着自己十七岁的儿子那精致的面容,一时间除了叹息也不知该如何作答。良久,才道:“皇上之前不是说要为今科的进士赐婚吗?想来你那个要求,他是不会轻易答应的。”

    成德微微皱了下眉,想到玄烨在天工阁对自己的保证,这事他其实并没有怎么担心,只是不知阿玛为何会将这事和自己要求实缺联系起来。于是便问了明珠的想法。

    明珠有些气闷地瞪了成德一眼,心想,他连你的婚事都要掌控,怎么可能由着你远远的离他而去,京城里的实缺,据明珠所知那是根本轮不到如成德这般的初入官场的进士的。就算他有心为儿子活动那也要看上面那位同不同意啊。

    而答案明珠可不会想得那么乐观。

    成德见自己阿玛良久不言,想了想,也有些明白了阿玛这不言的难言之隐。但他此时依然不认为玄烨会在公事和私情之间混淆不明,直到第二日李德全再次带着圣旨来到明珠府上。

    圣旨宣读完毕,成德接过圣旨后还有一些恍惚,他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在信里和玄烨说得那么明白了,为什么玄烨给他安排的职位竟然会是这样?按照成德的要求玄烨没有安排成德进翰林院,却也没有给他安排什么实缺的外放官位,而是直接给了他一个三等御前侍卫的官衔。这御前三等侍卫是正五品的官职,若去翰林院即使成德的状元也是要从修撰做起,而翰林院修撰不过是从六品。

    这样看来玄烨对成德是偏爱的,甚至有些偏爱过头。但是成德却没有因此而高兴,只因这并非他的志向所在。

    成德接旨后,答谢了李德全,照例将人送出门,到了门外,成德皱着眉,还是对着李德全问出了口,道:“李公公,不知昨日我给皇上的信,皇上是否有看呢?”

    李德全笑了一下,心想皇上果然了解纳兰公子,便答道:“公子的信,皇上自然看了。皇上也说了,公子不要困惑,既然公子一心为国为民,皇上便有许多大事要交给您去办!所以不论是什么官位,您尽管接了就是,其余的皇上自有安排!”

    成德还想问,李德全却不愿多说,因为皇上只交给了他这一套说辞,其余的他也不敢说了,便拱拱手告辞离开。

    成德忧心忡忡转身进了府,这时明珠也着人叫他去书房说话。成德便转了个方向朝书房而去。

    爱新觉罗氏就不似成德和明珠那两父子那般小心翼翼。她听说自己儿子初入官场就被封了正五品官,这心里是既骄傲又自豪。想着照皇上这么重视成德的势头下去,到时候给成德赐婚自然也不会太差。

    书房里,明珠脸色凝重,成德也是一脸疑云。

    明珠开口道:“今儿上朝前,阿玛已经听说了,昨个放榜后,新科进士皇上只给了你赏赐,阿玛这心里本就不安,今儿个皇上又破格给了你正五品侍卫,阿玛这心里真的很为你担忧。”

    “刚刚我问了来李公公,似乎皇上是要交给儿子什么事情去做!阿玛有没有听说最近朝中有什么大事?”成德也不认为玄烨这样破格提拔他只是因为两人之间那不可告人的私密情事。

    明珠抚髯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便道:“要说有什么事,大概就是蒙古那边最近动向不对,可这事皇上已经派了陈廷敬在周旋,却不是你力所能及的呀……”

    父子俩商量了半天,也没出个正经的结果。

    然而很快便到了新科进士的琼林宴。这一天,一甲三名状元、榜眼、探花郎却是要先打马游街后再被接入皇宫赴宴的。

    于是,成德、蔡启僔、孙在丰便身穿鲜艳夺目的大红袍,胸前挂上红绸花,骑上高头大马代表新科进士们游北京城一周接受普通百姓的瞻仰和庆祝。

    三年一次的这个庆典,是北京城老百姓们最喜欢的一种仪式之一。这不仅是因为有看好的书生学子可以一饱眼福,更主要的是这是朝廷里几乎唯一可以令他们也能参加的庆典了。这种身为大清子民的被认同感是没有人会拒绝的。

    在这次游街中,成德几乎成了众人的焦点,这不但是因为他是大学士明珠之子,也不是因为他小小年纪就在京城乡试中得了解元,早就名声大噪,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他长得很好看。

    成德确实是长得很好看,精致的眉眼,挺拔的身姿,还有那一身风华绝代的气度,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简直一夕之间便成为人们视线的焦点和舆论的中心。

    而五十一岁的蔡启僔和二十七岁的孙在丰虽然也长得不错,但是与成德走在一起,不论是在年龄还是长相上都无法获得更多的关注。因为老百姓并不懂什么学问好坏,他们更多的是来卡热闹一饱眼福的。

    于是,这一路走来,就有不少大胆的姑娘之间拿着各种时鲜的花朵不断往成德身上丢,后来甚至有人干脆直接挤过禁卫军的防线给成德送荷包,向成德丢手绢,弄得成德好一番狼狈。

    事后孙在丰甚至很不厚道地拍着成德的肩膀调侃他,说他过了这一天大概要成为不少姑娘的心中所属了。

    成德无奈地摇头,将收到的荷包等物一股脑地塞到孙在丰怀里,美其名曰让他拿回家去送他娘子。孙在丰脸色当即不好,想要还回去的时候,成德早已脚下生风似得走远了。

    孙在丰早已成婚,现膝下已有一女,他自己曾透露娶了个凶悍的老婆,故此成德才会那么说。而今科进士如孙在丰这般的情况其实占据了大多数,所以需要皇帝赐婚的适龄青年其实总共不过几十位,而在这几十位里又有部分是家里定了亲的,故此最后需要并且愿意让皇帝操心自己婚事的只有十几位。

    而就算是这十几位,婚事真正定下来,也还要看他们之后参加完官员选拔的考试,最终确定了官职,皇上才会在权利平衡的前提下为他们赐婚。而这件是也是基本由礼部拟定了草案,皇上最后不过就是审一下,签个字而已。皇帝真正要操心的其实不过成德一人的婚事罢了。

    对于这事,成德心里自然有数,但玄烨之前已经向他保证过,所以成德就不愿在多想。因为玄烨既然说了就自然有他的安排。

    三人游街完,自然要到文渊阁参加琼林宴。他们去的时候大部分进士已经到了,见了这出尽风头的三人,大家不免要围过来询问寒暄一番。成德自然还是备受瞩目,只不过他为人一贯平和,又确实学识渊博,风度、气度也是无一丝不妥,大家和他接触过之后,心中钦佩之余更愿意亲近他了。

    成德目光扫过四周,便看到站在大厅一角正与人交谈的马奇。马奇似乎也感觉到了成德的视线,看了过来,便对成德展颜一笑,成德自然主动过去和他见礼。

    “马奇兄,恭喜高中,这几日我本该亲自登门道贺,奈何家中事务缠身,失礼失礼!”成德谦虚地道。

    马奇却是拍了成德的肩膀,笑道:“你这么说,我岂不是更无地自容,你高中状元,我这当兄长的本该请你喝酒庆祝,这不也是这几天忙得抽不开身么?好啦,咱们之间何必如此客气?”

    成德也笑道:“难为马奇兄有这般胸怀,改日我们一定要不醉不归!”

    两人正说着,就听有唱礼的太监高声道‘皇上驾到’!

    众人连忙列队跪好,准备接驾。在太监唱到第三声的时候,安静的大殿里响起了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众人知道这是皇上来了,于是口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在主位上坐下,让众人平身入座,便说了一番勉励的话,之后便是酒宴。

    成德因是魁首状元,他坐的位置离皇上很近,就在皇上左手边的第一桌,每当玄烨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成德都会很默契地抬首与他相望,两人皆在对方眼中能够看到压抑的情愫,距离上次相聚已有二十多日,其实与他们中间分开的三年相比,这并不算是很长的时间,但是对于相爱的两人来说,这也足够他们煎熬。

    但在这样的场合,他们却只能压抑着。

    然而,玄烨似乎令有准备。歌舞升平过后,玄烨便让李德全宣读了一份职位的安排。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考完试后就有职位安排,这是名次靠前的几十人才有的特权。大部分的进士还是要参加六部的考试看能力才给安排的。

    这是惯例,也不存在异议的问题。可是当最后李德全念到纳兰成德领御前三等侍卫正五品的时候,大殿里还是爆出一阵小声的惊讶。

    皇上稳坐在龙椅上,并没有任何解释,仿佛这就是天经地义的,他就是要这样明目张胆地宠爱成德,其实他恨不得能给成德更好的,只是成德初入官场,他不忍心为他引来非议罢了。

    对于成德这次一举夺魁,玄烨是与有荣焉,他们家容若这么优秀,他爱得他那么深,自然在他的心里,容若的起点就是要比其他人都高出一大节才对,这个官场,虽说是水深,污浊,但是只要有他在,他都会从始至终护着他,再说他接下来要交给容若去办的事也不是一个小小翰林院从六品文官够资格去做的。

    李德全念完之后,所有人皆跪地谢恩。到此,基本上宴席也就结束了。但皇上走的时候,却点了成德的名,将他带去了乾清宫。

    而之后的祭孔庙等事宜,皇上直接交给了大学士魏裔介总理安排。

    前往乾清宫的途中,玄烨的心里,忽然有些明白团河那时成德为何会离开他。他今日看到坐在琼林宴首席的成德,想着他终于又回到了他的身边,而且是光明正大地走进了他的视线,那么从此他对他的宠爱便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两个人的这份感情第一次沐浴在了阳光里。成德不用再是那个乾清宫的小太监,他的身份再也不是那个被自己藏在乾清宫的娈童般的存在,这样的感觉,真的很好!

    玄烨的心情有一些要飞扬起来的感觉。他迫不及待地回到乾清宫,迫不及待地遣退了所有的宫人,然后在李德全关上门的那个瞬间,他一把抱住了成德,压抑不住的感情,令他的声音有一丝的颤抖,他道:“容若,我真的很高兴!我今儿个真的很高兴!”

    成德也紧紧抱着玄烨,却有些哽咽得不能发声。

    只听玄烨又道:“今儿个,我终于有些明白,那时候你为什么非要离开我了!我已经不再怨你了,你能原谅我那时候不顾你的感受硬把你拘在宫里吗?那个时候,我太小,很任性,不懂得关心你!可是今儿个,我看着你坐在那些学子中间,你那么耀眼,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高兴么?我当时就想,这个人已经是我的了,这么优秀的一个人,已经是我的了呢!”

    玄烨絮絮叨叨地说着,成德默默地听。对于玄烨终于明白了他那时离开的良苦用心,成德心里既高兴又欣慰。他安心地闭着眼睛,静静地靠在玄烨的肩膀上,突然觉得在这一刻有一种名叫幸福的感觉在他的心里慢慢填充。

    两人就这般静静拥抱了良久,久到连炽热的体温都纠缠在一起,分不出彼此。玄烨后来也不在说话,静静感受着这一刻他内心的满足。

    不知又过了多久,成德轻轻将玄烨推开一些,问出了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前几天给你写得信,你有看吗?怎么会想起来封我一个侍卫做?”

    玄烨笑了下,笑容里带着一丝心疼,他道:“蒙古各部如今局势有变,陈廷敬虽在周旋,但最近已经与盛京那边失去了联系,我担心要有战事。这个时候却是万万不能起战事的。这几年三番做乱,吴三桂一直在云南养精蓄锐,对朝廷是虎视眈眈,伺机而上。若是这会儿与蒙古打了起来,吴三桂必然动手,到时候朝廷两面夹击,必有一失。为今之计便是要令蒙古自顾不暇,最好是令他们不得不来求我们支援,这样朝廷以支援的名义出兵镇压,到时候重新控制蒙古是最好的结果。”

    成德安静地听着,并没有打断玄烨,玄烨继续道:“昨个我从南怀仁那儿得了一幅地图,上面标注了蒙古西北个个国家的详细位置。据南怀仁说,其中一个叫做唆龙的国家对蒙古草原各部一直心存怨恨,他们原本是蒙古草原土扈特部后裔,后来被准格尔部联合杜尔伯特部一同驱逐西迁至伏尔加河流域,他们蒙古的家园被吞并,一直想要重返蒙古。这也是他多年前来大清途中偶然经过那里,他们的大汗曾经对南怀仁说过的。我也找人核实过这一点,唆龙这个国家每年都会进攻蒙古草原各部,只不过时间不定,没有规律。如今蒙古遭遇雪灾,想必这个时候攻打他们是最好的时机,只是朝廷如今不便发兵,若是有人能将这个消息通知唆龙,并请他们出兵攻打蒙古,那大清这次便可坐收渔翁之利。只是唆龙人在西方已经生活了近百年,言语难免不通,虽南怀仁愿意随使前往,可我不放心,你和他学过那种西方语言,所以,我这次其实是想让你跟着一同去的。因侍卫是武职,护送使节的军队便可由你统一调度。”

    这次出使,玄烨准备调五千御林军精兵护送,既然是精兵,那这只队伍的战斗力便是不容小觑的。这样一只队伍,当然只有交到他最信任的人手里他才放心。

    玄烨又道:“只是此行也是凶险异常,毕竟唆龙人会不会相信我们还是另一回事。”说完便皱眉沉思起来。玄烨心里其实是不想让成德去涉险的,只是如今朝廷上除了成德便只剩下一些传教士,竟找不出第二个精通西方语言的人!如果成德不跟着去,那些传教士中途密谋个什么根本就无法控制。玄烨需要想一个完全的办法,最重要的是要保证这一队出使的人能平安回来。

    “其实,这很简单。”成德听完,便对玄烨安抚地笑了笑。

    玄烨听他这么说,双眸顷刻闪亮,追问道:“你想到什么好办法了么?”

    成德道:“我记得世祖在时,曾经与蒙古各部签有盟书,将厄尔路特草原分为六个札萨克旗,我们只需将这份盟书复制出一份,献给唆龙国王,并与之签订条约,将原土扈特部的领地归还他们,这样又哪里用愁他们不进军蒙古呢?而现在厄尔路特的霸主准格尔定然不会承认这般安排,到时候他们免不了会兵戎相见,等他们打起来的时候,恐怕我们早已脱身回京。就算没有脱身,只要进入黑界地,也算是十分安全了。不过,话虽如此,此事尚需我们细细谋划。”

    玄烨听完成德的话,盯着成德的眼睛已经亮得像星星了,他笑着道:“得卿如此,君复何求!容若,你总能带给我不一样的惊喜。”

    两人商量完这件事的大体方针,剩下的便是细节问题。

    如今,蒙古局势变化多端,陈廷敬生死未卜,这种时刻,各方的安排都是刻不容缓的。玄烨在部署出使唆龙之前已经给盛京城守尉勒贝下旨,令他联合蒙古都统毕力克图竭尽全力营救陈廷敬。

    这边,玄烨和成德两人比照着南怀仁提供的地图对照着现有的大清版图研究出使和回归的路线。两人初步预算到达唆龙的时间需要一个半月左右。当然这是需要快马加鞭,不出任何变故的理想状态。而且这次出使,需要保密,不宜大张旗鼓。使臣的人选玄烨思索再三最终决定以理藩院少卿林振刚为主使官,礼部侍郎龚昂慈为副使官,加上南怀仁做翻译,成德长兵权,这只出使队伍的雏形已初步形成。

    两人从下午一直商量到华灯初上,不知不觉竟已过了宫门关闭的时辰。成德还在沉思,玄烨却已注意到外面天色已晚,便留成德在宫里住一晚,又令李德全上晚膳。

    玄烨打发了人去明珠府上通报,这边则与成德用过晚膳,两人继续商讨。后来成德干脆拿笔将一些值得推敲的地方记录下来,以便玄烨明日早朝后与重臣再行商讨。

    忙碌的一天,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两人熬得有些晚了,玄烨便直接从成德手里抽走了地图,道:“明日再议吧!我看你的眼睛都红了,若是出发前你累病了,我可是心疼都来不及!”

    成德笑了笑,在那记录的纸上,最后加了一条‘重制盟书’,便放下笔,由着玄烨将自己拉起来,洗漱更衣。

    两人躺在同一张床上,这种名正言顺的感觉,对他们两个来说都是十分奇妙的。

    玄烨睡在外面,翻了个身面对成德,见成德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熟,便忍不住倾过身子轻轻吻了下他的面颊。不想成德竟在此刻睁开了眼睛,四目相对,玄烨再也笑不出来,他将成德紧紧抱住,闷声问道:“容若,你不怪我吗?”

    “怪你什么?”成德回答得很平静。

    玄烨道:“怪我狠心让你去涉险!”

    成德抬手拍了拍玄烨的背,道:“我怎么会怪你?我既然选择入朝为官,便是想为大清做些实事。既然是要做实事,又怎么可能还想着要享清福?这不是自相矛盾么?再说,你怎么知道我这次去定然就凶险万分,你要对我有些信心!”

    玄烨没有再说话,他还是觉得对不起成德,或者说他害怕成德会遇到什么危险以至于他会失去成德。如今他们好不容易可以让他们这份感情见到阳光,若是在这时候,成德出了什么事,那他定会后悔终生。

    玄烨的心里在挣扎,他想还是不要让成德去了吧,他不能想像今后的人生没有成德陪伴会变成什么样子。成德于他早就像空气和阳光一样,少了,他一定会生不如死。

    成德知道这个时候劝玄烨是没有用的,他不认为在他们做了周密部署的情况下,自己一定会那么倒霉的出事。当然这种可能也并不排除,但对于现在的成德来说,只要想到玄烨还在这里等着自己,他就有信心,无论遇到什么难题他都可以解决。

    成德这么想的时候,已经托起玄烨的脸将他吻住了。但是这一天他们费心费神,也只是互相亲吻,拥抱,却没有精力再做其他的事情,很快被彼此安慰了的两个人便相拥着沉入梦乡。

    第二日,玄烨出上早朝,成德醒来后玄烨已经不在身边。他在床上趴了一会儿,便起了床,将自己收拾停当,出了宫。

    明珠下了早朝回来的时候,听说成德已经回来了,就将他又叫到了书房。最近他们父子二人经常在书房里谈论朝政,这对成德来说是他上辈子从不曾想到的情景。

    明珠问成德昨儿个皇上留他在宫里都说了什么,成德便将玄烨要安排他出使唆龙的事情说了出来。他本以为明珠不会赞成的,却没想到明珠竟然点了点头,道:“这事儿,皇上早朝后已经召集了索额图,莫洛等重臣在南书房商讨,当时阿玛也在。皇上制定了十分严密的策略,只要你们不出大问题,基本上危险是很小的了。皇上甚至已经派人在拟草发给陕西、伊金霍洛等地巡抚的密诏,令他们沿途加派兵力护送你们西行。”

    明珠说着,看向成德,“皇上对你们这一行人的安危十分在意,若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一次很轻松的立功机会。不过最终的出使名单还没有确定,今儿个皇上倒没说要让你们几个出使。”

    成德听完,点了点头,道:“不管最后是谁出使,只要最后能帮玄——皇上办好了事情,那就行了。”

    “你能这么想自然是最好的了。阿玛再看看,能不能把你换下来吧。”明珠其实是不希望儿子去的,毕竟他已年近四十膝下只得此一子,若是成德出了什么事,那他纳兰家的香火也不知还能不能延续下去。

    成德‘恩’了一声,没有答话。

    明珠却又想起了另一件事,问道:“今儿个礼部尚书问我咱们家你小妹嘉懿有没有定亲,若是没有是要登记上册以备之后今科进士赐婚的,你的婚事,皇上就没有和你说是怎么个安排法儿么?”

    成德摇了摇头,想起玄烨的保证,他还是愿意选择相信玄烨。毕竟两人经历了那么多事,玄烨对他的心思,他明白,所以玄烨会愿意看着他与别人成亲的可能性几乎是不存在的。而玄烨也保证说他会安排好的,所以成德并不似明珠这般担心。只是这番缘由他却不好对明珠解释。

    明珠见成德摇头,便也没再追问。其实,他倒盼着玄烨不给成德赐婚,这样以成德如今这般的职位和影响,要给他挑个好的,更是容易很多。

    既然皇上没说,明珠想那便等着吧。

    三日后,工部已重制好世祖时期的蒙古各位盟书。而这次出使的名单也出来了,成德果然还在其列,只不过武官一职上又加了一个人是索额图的弟弟心欲,现任顺天府云麾使正四品。

    明珠私下对成德说,其他几位大臣认为成德年龄太轻,又无带兵经验,便力保了索额图其弟。明珠安慰成德,这样也好,若中途真出了什么事,他是不用担什么责任的。

    成德心下了然,这不过是索额图要分一份功劳罢了。不过,成德也确实不是很在意掌不掌兵权,玄烨的意思其实还是希望他发挥自身所学,看住这一行人特别是传教士不要出什么乱子。

    以成德对南怀仁的了解,这个单纯的西洋先生,确实是不太清楚人心险恶的。

    玄烨这次行事,几乎是雷厉风行,仅用了十天时间就将一切准备妥当。于是,康熙十年三月底,康熙帝以围猎为名,带领御林军五千并朝中几位大臣到南苑狩猎。

    康熙帝的这次围猎,可谓规模浩大,且快马加鞭于当日便抵达南苑围场。当然,这不过是个假象,是康熙帝为了迷惑各方势力安插在京城的眼线所用。而在南苑围场,当天晚上,康熙帝便为这一行使团举行了送别宴,使团于第二天清晨就悄悄踏上了西去之路,向陕西进发。

    成德自然也在随行之列,他与玄烨告别的时候,玄烨将一枚用藏蓝色荷包装好的护身符交到成德手里,交代他这是他请高僧开过光的,要贴身收着,定要安然返回。

    成德一一应下,正式告别玄烨,踏上了出使唆龙的征程。

    送走了出使团,玄烨也在南苑围场住了下来。而京中各项事务则交由索额图和明珠等众位大臣处理。他本意是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却不曾想仅过了半月余,京中来信报纳兰氏所出皇三自承庆于睡梦中殇。此事各种蹊跷,康熙帝不得不秘密回宫。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科的科举时间应该是康熙九年的殿试,八年的乡试,我之前算错了时间,先向大家道歉,因为牵扯甚广,所以和大家说一声咱们就不该了,嘿嘿~

    1万2的更新,大家觉得还满意否?满意请多扔几朵花花吧~么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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